「我覺得狩夜……叔,看起來根本拒絕不了破財,當然要擔心嘛。」
「我也覺得。」憂歌附和她。沒說的是,無論拜不拜師,那一老一小的好交情,亦不受影響。
「說不定嘴裡義正詞嚴說「打贏我,我拜你為師」,直到了那一天,直接放水,這種事……狩夜叔不是幹不出來!」她甚至懷疑,狩夜真的會這麼幹。
他重新牽牢她,向前邁步,準備在這古城中,尋個歇腳處。
離開仙界,兩人不急於返回魔境,反倒流連人間,已經停留了一年。
當年他孤身前來,半絲滋味也嘗不到,她為洗刷他對凡間誤解,特意舊地重遊,一項一項,陪著他,再歷一回。
他們攜手,走過許多地方。
以花聞名的金雁城、熱鬧繁華的富裕南城、清澈川水環繞的銅鴆城、一擲千金,讓他們半時辰賠光盤纏的豪賭鎮、遠至邊疆,寸草不生的沙漠小窮鎮……
現在踏上的老古城,他曾來過,她問他好玩嗎?他只答「無趣」,她又問他遇上啥新奇人事物,他思索許久才回「曾有人贈我一碗米漿粥」,她眼睛一亮問好喝嗎?他沉默良久,終於給出答案,卻僅是淡淡四字——不記得了。
於是她堅持,一定要再走一次。
憂歌短暫流離的思緒,重新回到開喜身上,聽她仍細碎嘀咕「狩夜叔這樣實在是不行呀,他低低一笑:「何不倒過來想,破財喊你喜姨,他收的徒兒,當不是也矮你一大截?輩分最長的狩夜叔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麼?」
她腳步頓了頓,豁然輕快雀躍:「對耶!他師尊是我後輩,算一算他得喊我姨婆耶!」
憂歌暗付:狩夜叔不可能喊你姨婆,別傻了,能兩兩相抵就很不錯了。
而面上仍掛笑意,不妨礙她勾勤美好遠景。
行經河中小橋,憂歌止步。
不變的眼熟是致,教他略察四周,果真在街邊看見米粥攤,只是顧攤之人,已非老婆婆,而是名清麗少女。
距離他首次到此,再至初獲開喜平安消息、癡癡在魔境望她歸來、終是忍無可忍,主動請求赴會觀星宴,最後尋得她,伴她在仙界十年休養,粗略算算,已有十六年光陰。
十六年,之於神魔,不過須臾於凡人,卻可能是生老病死的聚散交關。
「來。」他領著開喜,走向米粥攤。
由於天寒,攤幾張矮木凳無人坐,偶有三三兩兩鄰人來買粥,多是拿來自家碗公盛粥,取了便走,沒想在積雪街上開動。
「兩碗米漿粥。」他向攤前少婦盼咐完,便解下自身長裘,將其折疊方整,體溫煨暖的長裘內側朝上,墊於小矮凳,才讓開喜坐下,木凳雖不見積雪,畢竟擺放街道許久,凳面凍得像冰塊。
他逕自忙了一小陣,未察攤前少婦乍見他時,露出的眼神,久久無法眨眼。
米漿粥本就是一大鍋熬煮好,毋須多等待,少婦回過神,忙舀了兩碗送上來。
「慢點吃,燙。」他不忘叮囑。
「這粥熬得好工夫,幾乎看不見米粒。」開喜嘗一口,像是極稠的湯,熱乎乎的,不用咀嚼,順暢地咕嚕嚕嚥下,未摻任何調料,單純是米的甜香。
也不知是餓還是冷,來上這麼一碗,胃裡熱暖暖的,頗是痛快。
「好喝耶!這麼特別的滋味,你怎會忘了呀?一定是沒用心品嚐!」她一邊忙著消滅碗中粥物,一邊也催促他吃。
他舀動粥湯,緩慢啜飲。
米漿粥慢火久熬的甜味,確實應該令人記憶深刻,可當年的他,食之無味,只因她不在身旁。
同樣的食物,相似的景致,身畔有誰無誰,差異是竟如此之大。
見她吃得眉開眼笑,他嘴裡的粥,似乎,更甜了一些。
「老闆娘!這粥,米水相融,入口即化,還得不斷攪拌,才不會有焦味,帶出米的純甜,你花不少時間熬的吧?」開喜很擅長與人攀談,每到一處,幾乎都能認識不少新朋友。
當然,新朋友不知她喜神身份,只當是個愛笑又可愛的嫩娃娃。
這番話,若由大人口中說來,自然沒什麼稀罕,但目前的開喜,外貌約莫凡人八歲,能這般流利道來,少婦亦感訝然。
「小妹妹好厲害,我每日至少熬粥三個時辰,其間慢火細熬,不時攪拌,慎防未化的米粒沉底燒焦,米漿粥不同一般白粥,我們這兒稱它叫「家常燕窩」,專顧胃氣,胃氣養足了,人自然也精神,孩子吃也很好呢。」少婦綻笑道,眼神忍不住又飄向開喜身旁男人。
少婦看來不過二十幾歲,在開喜眼中,才真算得上是「孩子」,居然滿臉慈愛望著自己,開喜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亦留意到,少婦時不時往憂歌看一眼,倒也不是意淫的瞧法,更多像是……觀察?
開喜本以為,憂歌忘了以魔力藏住獨特紅眸,才惹來注目,待她觀去,紅眸此刻與凡人無異,除了漂亮點、迷人一點、明亮一點、美麗一點,應該瞧不出任何破綻呀。
開喜又閒聊道:「熬三個時辰呀?豈不是大半夜就得下床準備?好辛苦。」
「這米漿粥,一賣五十年,以前是我奶奶經營,半年前她走後,我獲得夫婿同意,接下米粥攤生意,繼續營業,不讓這粥香消失,大冷天要夜裡起床,確實教人吃不消,不過,習慣也就好了。」少婦依舊輕輕攪拌著大鍋中的米漿粥,面帶淺笑。
既已聊開,少婦也才敢開口,問向她始終偷覷的紅裳男人:「這位公子……是不是也曾到我們攤上喝粥?不,是在那座橋上,一名麻臉小丫頭送過去請你喝的?」
憂歌眸光轉向少婦,終於發現少婦似曾相識。
「那麻臉小丫頭,是你?」他微挑眉。
成年人模樣十多年前後,變化不多,倒是六十歲的小娃,十數年的落差,幾乎像是脫胎換骨。
少婦驚喜道:「我果真沒認錯人!是,是我,我就是麻臉小丫頭,公子外貌與數年前相較,差異不大,又讓人過目難忘,方才作見你第一眼,我便在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