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爭執到此打住,因為他們口中相爭那一位一身黑漆漆又戴著凶臉面具的人,已搬妥胸椎骨,折返回來。
看來破財很是在意她的戲言,怕她真的來搶,從三人往胸椎骨底下一坐,崽子很明顯隔開她與狩夜,防她如防賊。
術力燃起的火堆,毋須添加柴薪,仍能散發溫暖熱意,於暗無天日的極深之海,維持一隅明亮,順便溫溫水酒。
邊睡邊嚼乾糧的破財,喃喃道:「……我的……」口水掛在嘴角,幾欲淌下。
狩夜扯高覆在崽子身上的長袍,將人裹得更密實些。
入夜的深海,冷得很有感。
「狩夜,你曾拜過誰為師嗎?」開喜吃完整塊乾糧,喝了口酒,嚥下嘴中食物,好奇問。
狩夜先是投來一睞,那一睞像在說:我?誰夠資格當我師父?
他仍是平淡回答:「未曾,魔族若拜師,也只是認可強者,並以擊敗他為目標。」所謂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魔族另有一套說法——
今日為師,明日為食,強食弱,便是傳承。
看來破財的收徒之日,遙遙無期吶。 開喜心裡默忖。
見破財睡得很沉,是向狩夜問些……私事的好機會,開喜一向心直口快,不得罪人的也說,得罪人的也說,一張嘴全憑心裡爽快,偏偏此時此刻,卻不知從何開口。
她張口,又閉嘴抿緊,又張口,再閉嘴抿唇,明明只是簡單一句「憂歌已經迎娶了魔後吧?」,竟如刺鯁喉,吐不出,吞不下……
好不容易脫口而出,仍是不爭氣的閒話家常。
「你們當初怎沒想過,向神族詢問替代方法,找金烏卵這種事,對你們應該不算難事?」開喜!你這個廢物!你想問的,壓根不是這個呀呀呀呀——
「即便問了,也得不到答案。」他瞥來淡覷。
狩夜未言明的話語,開喜立馬知曉。
魔族困於魔境,神族多少帶有放他們自生自滅之意。
魔族好了,神族就不好了,與其如此,不如眼不見為淨,將魔境排除於萬物生靈之外,若他們自己挨不住魔境艱困,因而滅絕了,更好。
世人說,神博愛,神無私,神一視同仁,她倒覺得,神祇是不想破壞得來不易的平衡。
而魔族,向來被視為破壞平衡的不安定族種,尤其是上古鬥神一族。
「神族態度顯而易見,你又為何要為魔境,如此奔波犯險,不顧性命安全,做到這般地步?」
開喜被狩夜問得一怔,呃了好半晌,面上逐漸浮現心虛窘紅。
狩夜雖提問,實際上倒瞧得很明白,這問題的答案即便她不答,亦已昭然若揭,他甚感欣慰,憂歌並非在唱獨角戲,他待開喜的不同是有回報的。
「破財說,你還為了魔境,心急落淚。」或者該說,她是為了憂歌而掉淚。
「破財這個大嘴巴!」開喜惱羞成怒,伸手要去控破財的小臉蛋,當然未能得逞,半途便遭狩夜擋下。
「你對憂歌的在意,我很高興。」為人叔父,流露一副今生足矣的笑歎。
「……在意又有什麼用,他娶別人了吧?當我渾渾噩噩,用玩樂麻痺自己的這幾個月裡,他與他的魔後也忙著哩……」 開喜終於說了,原來沒那麼困難嘛,只要忍得住心痛……
狩夜一掌緩緩在崽子肩上輕拍,眸光卻是落向術火間,火苗將那對赤眸染得更艷紅,默了一陣,他才道
:「憂歌沒有娶她。自從你們離開之後,他便陷入沉眠,迄今未醒。」婚事自然無限期延後。
開喜一呆,明明聽得很清楚,卻依然震驚:「……什麼?!」
「別著急,沉眠倒非壞事,反倒能減緩他消耗生命的速度,在前一世裡,他曾睡了三年之久。」
開喜未被安撫,眉心蹙了道深痕,咬著下唇,一臉苦惱。
「你一世一世看著他這樣,卻無能為力,心裡一定也不好受吧?」
狩夜未答,睫微斂。
是的,他何嘗好受,但他是純魔,即使強大,也幫不了半分,那種無能為力,是會逼瘋人的。
能懂他心境的只有同樣將憂歌看得極重的她。
他是以叔父立場,而她,自是站在最珍愛之人那方。
「沒關係的,我們一起幫他,剩只金烏而已,還不簡單!」開喜給自己鼓舞,也給狩夜鼓舞。
說完,她逕自嘖了聲,連珠炮嘀咕:「不過按話本子裡磨人的方法,極有可能要最後一隻才能找著,怎就沒有作者偷懶,第一隻便賞我們個痛快?呀我知道,他們寫書也是要要生活的嘛……我們乾脆第四、五、六、七、八都先跳過去,直奔最後一隻……但這樣也不行,不按順序的下場,抱蛋那只九成九就是第四隻,「造化弄人」這四字真髓,屢試不爽——」
狩夜聞言,低笑。
是哪一隻又何妨,只要最後能成功找到,中途的曲折辛苦,何足掛齒?
看著開喜邊說邊笑,火光在她面龐間跳躍,鑲嵌明亮,他好似看見魔境的未來,曙光落下,淡淡輝煌的景況……
第十一章 金烏(1)
造化弄人四字真髓,被開喜說得一等神准。
不知該誇她神算,抑或狗嘴吐不出象牙,看來,她也很有寫話本子的才能。
四五六七隻,全不是他們要找的抱卵金烏,果然還是落在了最後一隻。
因為早有心理準備,倒也算不上失望。
只是狩夜一連砍掉四隻巨大金烏骨,其中更包括「占屍為王」的妖物,草草數來已打十場,手譬就算不麻也酸了吧。
「我聽說,魔族都有真身,比起人形,真身更強百倍,狩夜你若是累了,可以恢復真身跟它們打。」尋找第八隻金烏的中途,並喜如此建議。
畢竟這幾戰,出力的人全是狩夜,她和破財鮮有機會出手,她難得有些過意不去。
狩夜沉默。
「狩夜,你真身長什麼樣子呀?」破財滿臉好奇,把狩夜當坐騎,坐得忒順便、忒自然,佔據他左肩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