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負著魔境,不因力竭身死而結束。
每一次隕滅,重新再歸來,輪迴,永無止境。
「……他之所以非娶魔後不可,因為他這一世的力量,已即將告罄?」不得不為他下回轉世重生作準備。
狩夜沒有隱瞞她的打算,而她太慧黠,也隱瞞不住,直言道:「魔族孕胎約莫兩年,須一名魔力強盛的母體,才有辦法孕育憂歌這般獨特的血脈,當年我大嫂……就是領你回溯遠古往事的明靈天女,在產子之後,快速萎靡孱弱,便是此一緣故。」
開喜也不驚訝,問道:「我們神族也曾聽聞,法力強大的胎兒,會汲取母體力量,若母體不堪負荷,甚至可能一屍兩命……破財他娘懷他的那陣子,正是如此。」
狩夜輕頷:「孕育憂歌的每一代母體,皆在產子前後死去,無一外。」
墨羽的命運,也是這樣吧……
許是憂歌心有虧欠,自然對墨羽所作所為,多有寬容,又或者,這一世,除墨羽之外,找不到第二個更合適的母體,當然更無法苛責墨羽。
開喜又問:「墨羽知道她可能會死嗎?」
「她知道,我們沒有瞞過她。不是可能會死,是一定會死。」狩夜修正她的用詞。
「她八成認為,能為魔境犧牲奉獻,很是偉大。」開喜頗不以為然,故意甜著聲說話,實則一口酸溜溜。
「你說的沒錯。墨羽……甚至是之前的每一代母體,皆懷抱此等心思。」
「我覺得你們魔境裡的傢伙,全是呆子!一個玩什麼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把戲,有這種決心,幹麼不直接揮軍殺來上界,佔地為王!」這些話,由一位神祇口中說出來,當然大大的不好,但她管不住嘴,方法千千萬萬種,他們竟桃了最軟弱、最自我刁難的那個去做。
課本裡說的凶是上古魔族,根本全是假的。
他們哪裡暴虐成性?哪裡蠻不講理?又哪裡嗜殺好戰了?!
狩夜聞言,先是批唇一笑,笑她這只神族,居然鼓勵魔族揮軍來犯,若被自己的仙儕聽聞,該當何罪。
而後,他笑容轉淺,恢復淡然。
「你以為,我們沒想過?若無明靈天女,我們早已這麼做了。」
是那位墜入重濁中,仍保有一般清靈至性的神族女子阻止了一場腥風血雨。
神與魔,對峙光陰太漫長,雙方早存鴻溝,一開始,她並未獲得族人接受,無奈礙於魔首霸道堅持,誰也無從反對。
某次魔境爆發強烈地動,熔岩狂潮來襲,措手不及,滾燙火漿洶湧似浪,轉眼吞噬掉西境泰半。
當時魔首帶領千百魔將,企圖以魔力打散熔岩火浪,隨行的魔後則與魔婢分工合作,安置西境族人,儘管她神力驟減,也不吝惜為他們治病療傷,全然不顧過度耗損力量,會對自身造成多少不適。
幾名魔崽被火浪嚇壞了,啼哭不止,魔後溫柔貼心,將他們擁進懷中、吟謠聲,輕輕哼唱,嗓音似一泓流泉,輕柔地、沁爽地,流入心間,魔崽聽得入神,一時忘了哭泣……
待魔首與魔將擊退火浪返回,已見她週遭睡滿大群的小娃娃,個個小手裡,皆緊揪著她裙擺角不放,如同奶貓依偎著母親,全心信賴。
魔族人無法不接納她,無法不接納這個因耗損神力,最終昏在魔首懷中的美麗天女,同樣地,無法去侵略,孕育了這位魔後的那處美好祥和。
「現在上界還有你們,更不可能了……」狩夜末句,近乎自語,無聲。
明明無聲,開喜卻沒有任何一刻比此時聽得更加倍清晰。
她沒有點破,只在心裡慢慢咀嚼著這句話。
咀嚼話中所謂的「你們」,所謂的「不可能」,所謂藏在無聲背後,滿到溢了出來的重視。
一隻粉蝶翩翩飛來,歇翅落於一朵花上,這並非罕見景象,在上界,俯拾皆是,狩夜卻凝得有些入神,彷彿看一件珍惜無比的事物。
「你們這裡真是好地方,各種顏色斑斕美麗,與炤陽不同的溫暖明亮……這裡才合適你們生存,你們就留此處,好好過安生的日子吧。」
這是她與狩夜,最後一句的談話。
他說話聲音太淺、太沉,不敵山風一陣呼嘯,似喟歎,似慶幸,似欣羨,又更似莫可奈何。
說完,狩夜便返回魔境了。
狩夜所言極是。她只要在這裡,過安生的日子,魔境變得怎樣,與她何干?
在她不知情的千百年前,魔境就已是那副模樣,她非神力充沛之輩,入了魔境更是廢柴一根,妄想替魔境做些什麼,才是不自量力。
開喜想得很透澈,魔境之事,她管不了,也不用管,更沒法子管,只要閉眼捂耳裝無知,不去聽魔境種種消息,要忽視它,多麼容易。
明明想得如此透澈了,這結論,不怎麼令她悅樂。
她努力想突破盲點,找出她不悅的部分,可是不管如想破腦袋,之前魔境經歷的點點滴滴,無論好與壞,總是湧現上來一—
初次池畦相見,亂紅飛花,沐浴於一池幻陰月華,紅眸低斂的俊雅魔主,那般魅惑人心,充塞腦海……
一定是毒,是他餵她的那一口魔血,透膚蝕骨,逐漸侵襲。
如今開始蒸發,才會害她變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