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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她的房門口,隱隱聽見裡面傳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霓霓?」他輕輕推開房門,哽咽聲隨之中斷。「你睡著了?」
室內暗沉沉的,床上隱約突起一團黑影。
「唔……」阿成從床上坐起來低鳴。
他走過去,扭開床旁柔黃色的檯燈,大狗狗的軟毛有一部分糾結成一團,似乎浸過水。諳霓猛然受到光線的刺激,立刻將俏臉埋入阿成的背上。短短的一瞥,已足夠讓他瞧見紅腫潮濕的眼圈。顯然阿成的「衣服」是被她哭濕的。
「別哭了。」他推開阿成,探手將她濡濕的臉按入懷中。「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沒啥好哭的。」
「……我知道你很生氣……」細如蚊蠅的嗓音從他胸前飄出來。
「哪有?誰都曉得兄弟之中只有我的脾氣最好,從來不生氣的。」
「我……我害你和別人打架……」
「不算你害的,我本來就喜歡揍人。」
「你剛剛說自己的脾氣很好……」
他翻個白眼,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想反駁他嗎?好心沒好報。「泥人也有土性子!」
「嗯。」她暫時接受他的安撫。「後來我又差點讓公司著火……」
「你好心想修影印機嘛!」
「還把何先生的生意搞砸了……」
「都怪他沒風度。」
「然後我又作了噩夢……」
噩夢?他可沒轍了。
「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噩夢?」他調整姿勢,把她抱坐到膝上,準備聽故事。
「我夢見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她靠在他的肩上,寬厚結實的胸膛帶給她短暫的安全感。「在一間很大的庭院裡,有個男生陪我摘花,陪我玩。爸爸站在屋子裡看著我們……」
夢中的景物依稀和賀家大宅有幾分相似。她沒告訴寰宇,夢中的小男生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相像得令她心慌——
「聽起來不像噩夢。」他捺下無奈的歎息。
憑他的力量,已經足以滿足許多人的願望。奈何她所需要的偏偏總是他給不起的,譬如說,她父親。
「後來爸爸突然消失了,我很驚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回頭向同伴求救。那個小男生卻忽然發脾氣,轉頭跑掉了,無論我如何叫喚他都不肯回來。」她幾乎是自言自語的。「他們全都一樣,自顧自走了,留也留不……」
記憶中所有關心她的人或她關心的人,最後總會離她而去,沒有例外。為此,她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帶有不祥的命運,才會令每個接近她的人得到淒慘的下場。
「我是一顆災星,接近我的人都會走楣運。」
他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胡說,巧合罷了!」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倒楣。」
「那倒是真的。」他不能昧著良心否認。「但是我不會離開你。」
慢著,他剛剛說了些什麼?他當然會離開她,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你會的,一定會。」她低頭把玩他的大手,眼淚不慎滴上他的手臂。「你們都會……」
他有些了悟。其實,諳霓並不奢求什麼——只想握住一雙堅定的手,一雙不會輕易消失的手。然而她從沒如願過。或許便是這份自傷的情懷促使她主動向大哥提出解除婚約。畢竟早些離開他,也好過他日後拋下她不管,不是嗎?
心頭驀然湧上一股莫名的衝動,強烈得令他無法解釋它的來由。他脫口而出:「我保證,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永遠不會!
她抬頭,圓靈的眼神襯著淚珠,在夜色中反照出晶瑩剔透的光澤,波光瀲灩的眸色中晃漾著遲疑、猶豫、不安,和幾分難以置信的驚喜……
「真的?」
「真的!」
這一生,兩人恐怕注定了糾纏不清。從他們初見開始,一根牢牢的繩索便綁縛住彼此;即使他們用盡力氣拆解,困鎖的紅線依然強韌牢固。縱然外面的世界遞嬗了幾番千秋,紅索仍會引領他們回到彼此身邊,無論願與不願。
緣分,永遠令人無法找到合理的借口推拒。
「我很黏人的,恐怕你很難丟開我了。」他輕輕抵住她的額頭,眼與眼相對,唇與唇相貼——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淺笑,令她覺得安全,一如他的胸壑。冥冥中,兩人彷彿交換了某種迷離的心誓,神秘難言,卻再也拆解不開。
再也拆解不開了……
第五章
寰宇感冒了。
他也後悔了。
簡直沒事找事做嘛!無端端的攬個大麻煩上身,還答應她永遠不離開,這下可好,他一輩子別想甩掉她了。
上個星期老大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台北,顯然在梨山吃了某位小姐的悶虧。全靠他和諳霓插科打諢,外加奉送免費的泡妞秘訣才讓老大的心情撥雲見日。
眼看大哥打道回梨山,公司裡風平浪靜,諳霓又成天嚷著想學游泳,於是他特地撥出一個寶貴的下午教她。然而事到臨頭,姑娘她硬是站在池子邊嚇得渾身發抖,任憑他說破了嘴也不肯下水。
有沒有搞錯?是她主動提議學游泳的,他可沒強迫她學,他率先「下海」了,她卻乾乾爽爽地站在池子邊耍賴。等到他站在泳池中央連打三個噴嚏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你感冒了。」她鬆了一口氣,然後開開心心地叫他上岸,把他用棉被包成一團塞進床上,替他張羅薑湯。
自從認識她以來,狄諳霓幾曾對他這般溫柔體貼過?他早該知道的,待在她附近他只有倒楣的份。
過了兩天,他的燒熱漸漸退去,諳霓依然不准他下床。
當然不准嘍!她太太太瞭解他,泳池事件讓他吃了悶虧,等他感冒痊癒後,肯定會堅持她下水賠還他一次。兩相選擇之下,她寧願當女傭也不要變成落湯雞。
「我要下床。」寰宇向她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