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一段話,不知為何,卻讓他心尖一顫。
望著她帶淚的微笑,彷彿她整個人都是水做的一般,漸漸將他胸中的鐵石融化。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只是她的兄長,是個誠心關愛她的人。
然而,身於亂世,萬般不由己,連這最尋常的意願,都是妄想……
第3章(1)
這個腳步聲讓她有些害怕,雖然聽過的次數不多,但她知道,長平公主又尋上門來了。
楚若水一向告誡自己,寄人籬下,就得低頭,人家是正牌公主,凡事多加忍讓,以便維持風平浪靜的局面。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她的退讓,並沒有換來對方的息事寧人。
「怎麼,見到我不高興嗎?」朱媺娖大搖大擺邁進來,以一貫微諷的語氣,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公主駕到,是奴婢的榮幸。」她不得不上前躬身相迎。
「今兒個我是來還衣服的。昨兒我已密見多爾袞,他承諾不久便會恢復我長平公主的封號,不必再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的過日子了。」
「恭喜公主。」這樣的消息,對楚若水而言是種刺痛。
同為公主,別人得了禮遇和自由,她卻仍舊如過街老鼠般,只能躲在暗無天日的隱蔽處。
「多爾袞允諾我,將來我不必穿旗裝,仍著我們漢人的服飾即可。滿朝上下,大概只有我一人有此特權。」朱媺娖自得地道。
「如此更要賀喜公主——」她垂眸應答。
「哎呀,不過你可要難過了。」朱媺娖臉上笑容更甚,「因為,本宮一不小心把你的衣服燒壞了。」
「什麼」楚若水一怔。
「昨兒個換下來的時候,我丫鬟笨手笨腳的,沒注意到一旁竟有火燭,一不小心,就把這鳳凰的尾巴燒了個大洞!」
說著,努了努嘴,她的婢女將托盤呈上,展開衣衫。
楚若水難以置信,愣愣地看著那燒焦的痕跡。好端端一件珍貴衣衫,幾日不見,卻化為殘片,世上最猙獰的摧毀也不過如此,此事對她的震撼,勝過她見過的任何戰火。
胸前劇烈起伏,她緩步上前將那抹彤色接到手中,指尖輕輕撫過斷裂的金絲,彷彿有人用針在紮著她的心。
「為什麼……」哽咽半晌,她終於忍不住沙啞地問:「為什麼你要這樣?」
「什麼?」朱媺娖一時沒聽清楚。
「公主,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為何你要故意如此?」她抬眸,第一次用凌厲的目光注視對方。
「故意?」朱媺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你在說什麼,本宮怎會故意燒壞你的衣服……」
「公主若是懷疑奴婢與薛公子之間有曖昧,大可放心,」她不傻,水一般明淨的眸子能看清世間萬物,同為女子,對方的所思所想,她又怎會猜不到。「奴婢在他眼中,只是妹妹一般。」
朱媺娖頓時臉色鐵青,沒料到自己隱蔽的心思,居然讓人一眼便識破,情何以堪?
「你以為本宮因為吃醋,故意毀壞了你的衣衫出氣?」她咬唇爭辯,「實話對你說了吧,本宮並不認為薛瑜會對你如何,他從十六歲起,便與本宮結緣,之後我還沒見過他正眼瞧過別的女子一眼!」
「既然如此,公主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這樣的深情,她聽了動容,但心尖不禁微酸。
「我不擔心,我只是恨你!」朱媺娖脫口而出,「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是誰,亂臣賊子之後,自封靜天公主的賤人!」
楚若水霎時僵住,難以置信。
「你以為隱姓埋名,躲在這薛府之中假扮奴婢,本宮就不認得了嗎?本宮曾在亂黨入京之日,遠遠地見過你。仇人的女兒,只要一眼,永不會忘記!」
衝動之下道出這一切,並非被嫉妒沖昏了頭,而是與其承認害怕薛瑜變心,她更願意承認這點。
至少,這理由不會讓她丟臉。
「關於我的身份……薛大哥是如何對你說的?」思緒混亂的楚若水,此刻惟一想到的,卻是這個問題。
假如薛瑜早就與長平公主無話不說,那麼,他們是否聯手一起欺騙她?
「他倒是對你不錯,一直保守秘密,只說你是他在戰亂中收留的一個漢女。」
朱媺娖的回答讓她稍稍心安。
殊不知,沒有繼續往她心上捅刀子,是因為在朱媺娖的計劃中,還沒到完全暴露真相的時刻。
「公主既然已經把話挑明了,日後打算如何與若水相處?」到了這個局面,她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哦,倒也沒什麼,」朱媺娖冷冷地笑,「咱們可以繼續同住薛府,不過,你可要小心,本宮脾氣不太好,而且很粗心,說不定日後還會不小心弄壞你的東西。至於咱們的薛公子,女孩子的私事又何必去煩他?他只需操心他的大事就好。」
這番刺耳話語,楚若水終於聽明白了。長平公主就是要繼續明裡暗裡折磨她,而且,還不讓薛大哥知道。
「公主還不如向清廷告發我的身份,豈不省事?」咬著唇,她逼自己將起伏的情緒壓抑心底。
「你當我傻了嗎?」朱媺娖輕哼,「如此一來,你的薛大哥會怪我多嘴。況且,若是清廷大發慈悲,也恢復你靜天公主的封號,與我一樣享受平等的禮遇,豈不讓你撿了個大便宜?我就是要讓你留在這兒,繼續隱姓埋名,讓你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公主!」
真沒想到,長平公主那張甜美面孔下,卻埋藏著如此險惡的心腸。從前,她可憐對方失去了一條胳膊,處處體諒退讓;此刻卻發現,再多的補償大概也換不來對方的善意相待。
那她為何還要傻傻的在此忍受一切?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然而,撫心自問,她真的捨得離開薛大哥嗎?這世上,她惟一牽掛的男子是他,就算受再多委屈,每天能看到他的笑容,她便知足了。
再說天地之間,何處是她的容身之地?
「你怎麼能這麼說?」薛瑜難以置信地看著朱媺娖,那張得意的臉龐流露出勝利的笑意,在他眼中卻削減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