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到岸請君回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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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她嘴角微微上勾了一下,「不過想想,我父雖只是小小禮部侍郎,卻是寒門中流砥柱,皇上欲大肆啟用寒門英才和百年世家於朝野之上分庭抗禮,就不會冷了眾人之心……尤其武定侯丁憂,貴胄士族盤根錯節間好不容易有了個突擊的缺口,您雄才偉略,有治國安民興邦,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志,必不想在此時落把柄於御史言官口中,令豪門士族在此時有借口抱成團兒,徒增您治國之紛擾。」

  嚴延凝視著她,眼底有深深的欣慰、激賞和讚歎,亦有掩不住的沉沉失落感。

  果然,這世上知他一唯有他的結髮皇后矣。

  可她不認他,也不要他了……

  他眼眶酸澀發熱起來。

  「——你已經不相信我了,對嗎?」他低低喃喃。

  安魚心口一痛,迅速別過頭去,目光微微顫動,冷淡道:「進不進宮,應與不應,皇上一言九鼎,小女沒有不信之理。」

  漫長的沉默瀰漫在他倆之間,最後,只聽夜色裡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五年之約,朕允你。」

  她心一鬆,喉頭發緊,真心誠意地雙手相合高置額頂恭敬行禮——

  「謝主隆恩。」

  第5章(1)

  這日下朝後,嚴延在御書房裡獨自輕撫著萸娘姊姊做給他的平安祥雲舊荷包。

  ……記憶中,繡著荷包的萸娘姊姊在微弱的燭燈下,神情總是透著說不出的靜謐柔婉,一襲簡單的素色袍子,長髮梳綰成髻,也僅僅只用一柄成色不佳的玉簪束住。

  可就是這樣素淨得彷彿月光的萸娘姊姊,卻每每令運籌帷幄下筆佈局的他不自禁看癡了,幾乎忘了落筆。

  當年東宮一向用度緊張,對上對下甚至對外也有諸多需打點之處,萸娘姊姊卻一向分配歸置得恰到好處,相同是收攏人心,可總是熨貼得叫人心中溫暖。

  彼時,他的外衣冠服在面上大致不錯,因著太子袞服皆是要對外面見群臣時所著,當時掌握後宮中饋的皇貴妃也不敢在上頭剋扣,但私下內裡的袍服腰帶荷包鞋襪等物,卻皆是粗製濫造。

  可萸娘姊姊有一雙巧手,總能化腐朽為神奇,想方設法褪軟了看似華貴實則粗糙硌人的羅布,親手裁縫細細做來。

  只是後來,那些舊衣鞋襪在他登基之後就被貴妃樂正婥汰換一空,只剩下這個他隨身的荷包。

  當萸娘姊姊細心為他做的衣物鞋襪被殿內省司衣房的繡娘女紅取代過後,他初時尚不以為意,貴妃果然出身名門,眼光品味上乘,所安排添置的衣飾華麗細緻,處處符合皇家非凡氣勢。

  他更對貴妃的賢慧淑德引以為傲,並沾沾自喜著貴妃果然愛他至深,連他生活起居都安排得完美無瑕穩妥驕人。

  直到萸娘姊姊薨逝的一年後,他在御花園裡和心腹武將信步閒談邊疆國事之時,忽然看見該名重臣武將因說得激動了,大袖微翻,內裡不經意間露出了小小細繡的兩個字——

  平安。

  那一剎那,他心臟猶如被巨錘擂中般,胸口劇痛,鼻端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見他神情恍惚地盯著袖口,該名武將羞赧卻掩不住得意歡喜地解釋道:「臣長年征戰沙場,此乃拙荊所繡,貼身為臣祈求平安,讓皇上見笑了。」

  「朕……也有的。」他眼眶莫名發熱,喃喃。

  他失態地低頭搜尋翻找身上的衣衫配飾,也想取出為證,可最後卻是失神落魄地輕抖著手,抬頭四顧茫然……

  當天夜裡,他發瘋般回寢宮翻找著數十箱紫檀和黃花梨木大衣櫃,宣室殿、未央宮一一都去了,可最後他只在未央宮那褪色的高枕下,尋到了這枚舊荷包。

  平安猶在,祥雲如故,可那一直像月光般陪伴著他、照亮了他崎嶇陰暗宮途,那燈下回眸時,屢屢叫他評然心跳又慌忙抑制的溫柔笑靨……那個他一直強迫自己僅僅只能將之視為至親的女人,卻已經永遠消失在他生命裡。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那一刻,他瞬間崩潰了,緊緊攥著荷包貼在心口,放聲大哭……

  這回憶,痛得令他至今想起,依然心如刀絞,眼眶血紅——

  當年,懵懂的男孩和少年,分不清何為迷戀之情?何謂白首之約?

  可他已然長大了,努力鍛造自己成為一個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男人,自刀山血海、萬花叢中走來……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自己這三年渾渾噩噩痛苦不甘的是什麼?

  他曾經有幸擁有一個心意相通,恩愛兩不疑的賢妻,可他只記得她的恩,她的賢,卻渾然忘卻了他們十四年來相知相守相扶持的那份愛,早就渾似親人卻又遠勝親人了。

  「情自深處起,荷落我來遲……萸娘姊姊,」他瘠啞的低喃自語。「不,萸娘,這一次,朕不再遲了,換朕來護著你,朕來守著你。」

  這一夜,安魚同樣夢見了那只平安祥雲荷包,縱然隔著兩世,她依然無比清晰地記得,她是如何強忍肝腸寸斷,笑著將它收回。

  如同收回她的心,就此深埋。

  當時她已然病得重了,他坐在榻邊親自為她餵藥,恰逢長樂宮來報,說小公主肚子疼,哭著要找父皇,他手一抖,卻只淡淡回了一句「讓太醫好好診治公主,朕這兒忙完了自會去看看」。

  「皇上……」薄萸娘卻看見他眉心悄悄蹙起的煩躁與焦灼,她嗓音低微沙啞斷斷續續地道:「您先去看孩子吧……臣妾這兒沒事……」

  他猶豫了。「可是……」

  她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間嶄新的蟠龍荷包上,有一剎那的失神,喃喃問:「皇上……您那只荷包呢?」

  「荷包?」嚴延溫柔的眼神浮起一絲迷惑,低頭一看,隨即莞爾。「哦,朕今早上朝前,貴妃說她親手幫朕繡了個新的荷包,要朕換上……呃,萸娘姊姊,朕不是喜新厭舊……朕只是見你做給朕的那荷包舊了,絡子也斷折了幾根,朕捨不得再戴,所以這才換下命人妥貼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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