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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願意有事沒事花錢賠小心呢?他好歹也具備基本的社經地位,只要行得正、坐得穩,當然沒必要硬拖著她送上門看他人臉色。
記憶所及,最近一次理屈而向別人道歉是大學二年級的事,他的考卷借同學偷抄讓教授逮到,被傳進系辦公室裡罵得焦頭爛額,此後他再也不曾蓄意做過任何虧心事。
他只是希望藉由這次機會讓她記取一個教訓惡意的破壞只能求得一時的痛快稱心,卻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壞人不會因為缺少幾樣心愛的身外物使停止繼續為惡。況且她選擇以非法手段來完成報復的目的,一日一東窗事發,徒然賠進自己的清白前途而已。為了一個自己恨之欲其死的仇家而失去這麼多,值得嗎?
寧願低頭而求得無愧於心,也不願苟且竊笑地過日子。
但小畢偏偏認定他是故意不讓她好過。
「你不想去就算了。」他冷冷地撂下一句。「入夜了,你留在我這兒睡吧!客房在電腦室左邊,裡頭附設了小浴室,衣櫥裡有乾淨的浴袍可以換穿,我先回房休息了,明早見。」
半個小時後,梳洗完畢,熄滅燈火,躺進被窩裡耐候著睡神的光臨,思緒卻亂紛紛的。
畢斂眉委實令他又喜愛又煩惱。他從沒見過比她更明智機靈的女孩,卻也因此而更加令他擔憂。
她太精明靈慧了。聰敏的小孩誤人歧途的後果,比呆子四處作怪還要糟糕,一個處理不妥當,她的大好前途可就真的毀了。
但是怒罵她,她會回口;計誘她,他又鬥不過她的複雜心思,除了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白白害自己失眠之外,他又能如何?
時彥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
說來奇怪,畢斂眉與他非親非故,他偏甘願為她耽白了頭髮,這是什麼道理?八成前輩子欠了她吧!他亦無法提出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這就叫「劫數」,又稱「孽緣」……
慢著,孽緣,多曖昧的詞彙,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趕緊替流動的腦波圍上一堵柵欄,阻止它繼續想下去。
睡吧!一睡解千憂。
此時,房門忽然無聲無息地推開,廊外昏暗的燈光流洩而入。
他知道來者何人,卻沒主動開口招呼。
──「時彥?」斂眉試探性地叫喚。「時彥,你睡著了?」
「……」他終究無法狠下心不理她。「沒有。」
斂眉走到床畔,身後拖迤著長長的浴袍尾巴,濕漉漉的鬈發披掛在頰邊,瞧上去出奇的純潔荏弱。
她默然佇立了好一會兒,眼睛盯著地板,兩人都沒出聲。
良久,她終於主動開口。
「對不起……」
「你明白我的用意嗎?」
「……明白了。」
四隻眼睛相對,他溫和她笑了笑。
「明白就好,回去睡吧!」
「我……今晚睡在這裡好不好?」
他一怔。「睡在我房裡?」
她連忙解釋,「我可以睡躺椅,反正我個子小小的,躺椅睡起來就像單人床。」
他沉吟半晌,一時無法決定。雖然年紀上頗為懸殊,他不至於對她產生任何遐想,只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總是有些忌諱。
「我認床,在陌生的房間一個人睡不安穩。」她嘀咕。「當然啦,床鋪比躺椅舒服許多,可是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果真是個孩子!他微微一笑,暫且拋開心頭的疑慮。
「上來吧!」身子往床側挪動,讓出一半空位給她。
「真的嗎?我沒勉強你哦:你可別讓我睡得心不甘情不願──」
「哪來那麼多廢話?」他笑罵,這招欲擒故縱的把戲,他早摸得熟透了。
斂眉扮個鬼臉,笑嘻嘻地鑽進被窩裡。
他回眸望著她蘋果般的粉頰,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黑夜中生光,心頭驀然浮現方才摒出腦海的字眼。
劫數。
孽緣……
第五章
「煩死了。」石籐清伸個懶腰,四肢的筋骨關節向後延展為力與美的弧度,陽光透過窗欞細灑在他幹練的體軀,像煞了上好精銅雕琢出來的肖像。
時彥暫時從歐亞一號的電路配線板中抬起頭,忍不住被好友飽受折磨的神情逗笑了。
「怎麼?閣下甫從日本回來,思鄉情懷應該稍稍獲得安慰,有啥好煩心的?」他打趣道。」
「你少幸災樂禍。」石籐清揉捏一團便條紙扔他。「用歐亞一號的膝蓋想也知道,咱家爹娘臨時召我回去會有什麼好事?他們嘮叨了七、八天,講來講去還不是那幾句『你也老大不小』啦、『何時結婚』啦、『再拖下去就八十歲』啦!永遠變不出新詞。」
「那就趕快結婚嘛!」他故意刺激好友。
「你說得倒容易!新娘子不肯點頭,我這頭拚命緊張又有什麼用?」石籐清沒好氣地低吼。「說到這裡我就有氣。昨天是我們相識滿一週年的紀念日,我特地縮短赴日的行程就是為了趕在昨天以前回來,一大早又事先把礙事的電燈泡歐亞一號送到你家裡──」
「什麼?原來你瞞著我和韓寫意約會,昨天是風光明媚的星期天耶,通常韓寫意都會來我們家陪我玩俄羅斯方塊,你怎麼可以佔用我的時間?怎麼可以!」歐亞一號突然爆出抗議聲,大喝它的乾醋。
石籐清龍心不悅。那是他家,不是它家,也不搞清楚狀況!
「要你管,她是我未婚妻還是你未婚妻?難道我跟未婚妻約會,必須徵求你的同意嗎?」他對這機器人已經感冒很久了,每回他的寶貝韓寫意出現,歐亞一號總是想盡辦法擋在他們之間當電燈泡,拖著韓寫意問東問西,偏偏寫意喜歡極了這位人工智慧朋友,害他只能空自杵在旁邊觀看歐亞一號攻城掠地,心裡巴不得把它解體成一堆爛電線。
總而言之,兩個「男人」正處於爭風吃醋的對立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