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怪外頭那群可惡的敵人?還是要怪優柔寡斷,怕她身體不適,不敢催促她啟程的他?
兩者都很該死啊!
緊握著的拳中,染血的布料更加刺眼,武聿擎索性閉上眼,但表情卻是極端的痛苦,一股血腥味湧上喉頭,卻又被他硬生生吞下,肩上的箭傷隱隱作痛,卻怎麼也比不過他的心痛。
他強自忍耐的模樣,看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擔心害怕,怕性烈的場主會在情緒失控之下,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然而武聿擎深吸了口氣,眼睛一睜開時,卻是如古井般的幽深沉凝,隱隱透出殺伐之氣。
「召集所有弟兄們,我有話要說!」
這一次,不惜賠上他所有的一切,他也要做個了斷了。
「……此役之後,武家牧場恐怕難存,天下第一牧場的稱號必然成為過去,這不只是國仇,更是家恨。我武聿擎無法保全我的家園和親人,至少也要盡全力扞衛我的國家,所以即使敵人再強大,我也不能走。
「不過這是我個人做的決定,此戰是九死一生,沒必要搭上所有弟兄的命。除了我武家一系的上上下下必須留下,其餘的弟兄,你們都各有自己的家庭,可以選擇離去,南下入關必能逃過敵人的追擊!」
召集了所有人,說了一番懇切慎重的話,武聿擎讓牧場裡的弟兄們自己選擇走或留。除了武家一系的自家人,有必要守護牧場因為這是他的家園外,其他人沒必要為武家牧場犧牲,他不能讓自己的決定左右他人的生命。
幾乎是沒有猶豫,甚至大夥兒連動都不動,全都立在原地。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喊了一聲「我願追隨場主」,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一時間喝聲震天,氣勢凌雲,保家衛國的熱情澎湃激盪著每個人的心。
到最後,沒有任何一個人移動腳步離開,全部選擇留在牧場裡。
他們的留下,是道義,也是對武聿擎的強大信心,更是因為每個人都把牧場當成了自己家。在武家牧場虧損時,場主沒有拖欠過一毛俸給;在牧場被人下毒時,他更是身先士卒進萬馬谷,還替屬下挨了一記馬踢,這樣的主子,誰能不信服?不崇拜?
看著底下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情緒高昂熱烈,一張張臉龐都透著堅毅與不屈,武聿擎看了不禁有些鼻酸。
不過他忍住了,沉下臉壓抑著情緒,厲聲喝道:「好!既然弟兄們都願意留下,那就隨我建立一番功業吧!」
那天起,武家牧場的眾人不動聲色地忙碌了起來,而外頭的敵人似乎也有所動作,慢慢地增加了兵力,似乎不時就要發動攻擊,一次就要擊潰牧場似的。
牧場裡的牲畜們,在先前敵人尚未攻來時就已先移出了一批,留下來比較健壯的,也慢慢的送出牧場,到最後,只剩一些老弱殘病的牲畜免得敵人發現異常。
在武聿擎的規畫下,所有可用物資全撤了,屋宇內塞滿乾燥的草料,每個人備好足夠的箭矢與武器食物等,準備決一死戰。
接下來,就是比耐性了,武聿擎精於馴馬,世面見得也多,自然知道若是此時刻意誘敵,八成會被看破計謀,所以唯今之計只有等,等對方自動上勾。
橫豎敵營看來也蠢蠢欲動,決戰時刻應該不遠了。
某個深夜,牧場外突然擂起隆隆戰鼓,這和以前偷偷摸摸的襲擊不同,敵人堂而皇之正面衝殺過來,還用撞車大力地撞著牧場的門。
牧場看似沒有防備,敵人很快地撞破了門,衝進牧場,和守衛的弟兄們殺成一片。而也許是因為月黑風高,加上正值深夜牧場弟兄們剛從睡眠中醒來,根本來不及召集足夠的人抵抗,只有武聿擎領著約百人的精英們,在進門後的草場和敵人廝殺著,其他人手一個不見。
以寡敵眾的結果,自然是節節敗退,最後牧場方面傷亡慘重,武聿擎幾乎紅了眼,極不情願地喊了撤退。
不到七十餘匹精英騎馬往後方萬馬谷的方向退走,敵軍得到了勝利,開心地嚎叫著,更是不願放過逃走的人。
就在快要追上的時候,武聿擎突然吹出了聲響亮的口哨,敵人只見異變突起,草地上翻起了許多黑影,他們的馬兒全都莫名其妙地中了絆馬索,跌成一團,連帶拖累後頭大批騎兵,馬兒及人的哀鳴慘叫頓時響徹整片牧場。
敵方的首領察覺了不對勁,用著異族的語言,高呼著退後。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牧場外圍的高牆上,突然立起一堆人,用著點燃的火箭拚命的往敵軍人群中間射。由於前方倒地的人阻絕去路,後方又來不及停,加上牧場的人們早在場中堆滿了易燃的乾草,火箭上甚至附有油料,一陣急驟的箭雨過後,牧場裡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將大半的敵軍全圍困在裡面。
慘叫聲、嘶吼聲、馬鳴聲不絕於耳,鼻間嗅到的,全是燒焦的惡臭,雙目都被煙燻得睜不開了。敵人沒有想到武聿擎狠得下心毀掉整座牧場,又自恃兵多將廣,所謂驕兵必敗,於是全中了埋伏。
跑在前方誘敵的武聿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惻然,卻不後悔,因為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雙方畢竟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心一橫,武聿擎大手一揮、長嘯一聲,高牆上的人迅速放完所有的火箭,隨即匆匆地往外跳,騎著早就準備好的馬揚長而去。而他則是領著死傷慘重的先鋒部隊殿後,衝出了牧場的後門,在離開之前,用他驚人的神臂,往內射了最後一支箭,直直射向敵軍的首領。
他沒有看結果如何,便帶著大夥兒退入萬馬谷的老林中與其他人會合,打算帶著牧場的物資,繞著山路至前線投靠平亦超將軍。因為他們知道,敵人這一次不可能全軍覆沒,隨時可能捲土重來。
幸虧牧場的馬師們先前曾到萬馬谷埋伏獵馬,對於山路十分熟悉,小心翼翼地成功將眾人帶出老林,往山上走。行至山巔處,已接近日出之時,眾人才稍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