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形容方式夠委婉了吧﹖
梁依露驀地頓下清理的動作。
「的確。」一雙炯亮卻平穩的明瞳與他相視。「不過看樣子﹐王梁兩家的『親戚關係』沒什麼機會締結了。」
既然女方先把關鍵話講明了﹐王鑫的性子素來就磊落大方﹐索性省略掉虛與委蛇的官腔﹐也直接切入重心。
「是的﹐請代我向梁伯父告個罪﹐就說王家的小子少了這份福氣。」
理論上﹐梁王兩家並未訂下明確的誓約﹐只有雙方家長不言而喻的默契﹐所以他推辭掉結親的要求﹐於情於理都站得住腳﹐可是長年的家族交情橫在眼前﹐多少他也必須表達一點愧歉的心意。
「算了﹐感情之事原本就勉強不來。」梁依露不枉女強人的威名﹐連婚事也瞧得冷淡灑脫。
「你若有機會再走一趟台灣﹐記得讓我和繁紅好好回請你。」他微笑道。
聽見繁紅響噹噹的名號﹐她眼中忽爾掃過極為複雜的光芒。
「你……確定就是她了﹖」
「八九不離十吧﹗」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他最好別讓繁紅再去殘害其它男性同胞。
「知道嗎﹖我願意放手退出爭求﹐你們倆應該好好謝謝我。」她語氣深長得令人側目。
「當然。」他不欲繼續深談這個曖昧的主題﹐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即可。「抱歉﹐我打通私人電話。」
第二度嘗試聯絡繁紅的結果﹐依然和頭一遭相同。
若說她十五分鐘前正在沐洗﹐沒聽見鈴聲﹐現在也應該出浴了吧﹖
王鑫嗅聞到不安的因子。
「沒人接﹖」梁依露微帶訝異。
「應該不會這樣的。」他的心口開始產生莫名的騷動。
「咱們直接回旅館瞧瞧。」梁依露霍地起身。「或許她在房內跌跤了或是撞昏頭。」
她主動的態度倒讓王鑫吃了一驚。
「我還以為你對繁紅一直很敵視呢﹗」他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
「你和蕭小姐同為『海華』的貴賓﹐若是在我們的地盤上出了事﹐『海華』如何對『森堯』交代呢﹖光是王伯伯那關就說不過去了。」她回以似笑非笑的答案。
在辦公室裡﹐兩人仍能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待他們返回旅館﹐確定套房裡真的芳蹤杳無之後﹐諸般俏皮耍樂的心情全數蒸發掉。
王鑫蹲下身﹐怔怔觸摸著地毯上的水印子。濕漬從浴室一路迤邐至門口﹐這代表什麼﹖有人趁繁紅淨身的時候闖入﹐架走了她﹖如是胡想隨即被推翻﹐堂堂希爾頓飯店扛著五星級的名頭﹐保全警戒設施不可能如此疏漏。
「向櫃檯查詢看看。」梁依露立刻做出決定。「如果繁紅將卡片鑰匙交給櫃檯﹐即代表她是出於自主意識離開的。」
「沒有用。」他緩緩搖頭。「即使繁紅是自行離開﹐她也不會曉得鑰匙卡可以交託給櫃檯人員保管。」
她不信邪﹐依然按開揚聲器﹐撥內線接通櫃檯。
「對不起﹐櫃檯並未收到閣樓的鑰匙。」服務生的回答一如王鑫的預測。
「有任何工作人員看見閣樓的女客離開旅館嗎﹖」她猶不死心。
「抱歉﹐樓下大廳出入的客人實在太繁雜了。」服務生歉然道。
櫃檯旁突然插進第二串旁白﹐服務生聽了片刻﹐再度回到線上﹐這回的口氣愉快許多。
「小姐﹐有一位負責提送行李的職員曾注意到﹐閣樓那位東方女士確實離開了﹐我讓他接聽電話。」他的聲音偏向旁邊。「約翰﹖」
王鑫精神一振。接聽電話的約翰正是垂涎繁紅多時的金髮小子﹐他確實有可能特別關注繁紅的出入情況。
「約翰﹖」
「王先生﹐蕭小姐在二十分鐘前由一位駕駛凱迪拉克的司機接走了。」約翰聽起來頗為吃味。
「接到哪兒去﹖」王鑫迫不及待地追問。
「很抱歉﹐房客的行蹤我不太方便過問。」
「該死﹗」他忍不住低咒。
可憐的約翰小子必須生受他無妄的業障。
「不過﹐王先生﹐那位司機駕駛的凱迪拉克有一樣很顯目的特徵﹐或許您曾見過。」為了掙到可觀的情報小費﹐約翰努力上達各項有關信息。「那輛車的兩扇後車門分別印著老鷹展翅而飛的圖騰﹐濃艷的火紅色相當駭人。」
「老鷹﹖」梁依露失聲叫了起來。
「你見過火焰紅的老鷹標誌﹖」王鑫炯炯的眼神幾乎燒穿了她。
「沒見過。」她的回答讓人氣結。認識繁紅的人似乎或多或少會感染到她特殊的應答邏輯。「但是據我所知﹐史琨耀往來最密切的華裔幫派叫做『火鷹堂』﹐不知道他們的堂口標誌是否和凱迪拉克上的圖樣相同。」
「火鷹堂」搭配艷赤色的飛鷹標誌﹔史琨耀暗惱自己與「海華」的交易受到破壞﹔定案會議結束的當天繁紅立刻莫名失蹤。種種跡象絕對超乎巧合的機率﹐足以直接跳到結論。
那一日﹐史琨耀摸碰繁紅的景象映成鮮活的紀錄片﹐一幕幕重複投影於王鑫的腦頁。颯冷的空氣裡圍著他﹐掠奪者失去所有物的憤怒取代了擔憂。
「走﹗」他邁步向門口﹐腳步穩定卻盈滿壓抑性的暴動。
「等等我。」梁依露無奈地追上去。
繁紅。唉﹗
這是她第二次目睹王鑫為了繁紅行動﹐怎麼他們倆從台灣纏綿到紐約﹐依然沒多大長進呢﹖
◇ ◇ ◇
繁紅知道她的體溫已釀發成高熱﹐奇怪的是﹐精神卻維持異樣的清晰狀態﹐清晰得足以計數她騷蕩的心跳﹐聆聽血液在管脈裡竄流的潮聲。這種清明的神智忽隱忽現﹐讓她時而迷亂、時而清醒。
斷斷續續地﹐她察覺到車子行進的方向經常轉彎﹐彷彿不斷在小路巷弄間繞圈﹐也不知道經過多久﹐終於停進一處私人產業的車庫裡。
「蕭小姐﹐請下車。」年輕司機為她拉開車門﹐流里流氣的眼神偷偷覷睨橫陳的嬌軀。
夜幕上懸照著一輪銀月﹐淒清而冷艷﹐薄芒迤散著鋪地的雪絮﹐映得乾坤如日蝕後的白晝﹐詭異之外仍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