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屋的門戶非常合作地掩著﹐並未上鎖。滿屋子黝暗阻礙了他的視線﹐他下意識地摸索門側的電燈開關。
控制鈕彈響幾下﹐屋內的照明設備起初一丁點反應也沒有﹐末了﹐閃爍如煙火﹐終於全室大亮起來。水晶燈投射著燦亮的光束﹐也投射出隱匿在黑暗中的形影。
史琨耀軟倒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失去意識﹐休閒襯衫的衣領拉敞著﹐直開到腰際﹐露出肚腹癱綿慘白的贅肉。
像他這類角色﹐平時必定將自己看顧得白白胖胖﹐非常福態﹐但今夜卻一反常態的面有菜色﹐猶有甚者﹐緊閉的眼瞼下方浮上兩圈青灰色的陰影﹐有如連打三天麻將﹐未曾好好的休息。
而繁紅──她正騎坐在史胖子身上。亮晃晃的光線讓她的外形一覽無遺。
繁紅依然是繁紅﹐只除了原本光潔的肌膚覆蓋上一層金色的絨毛。她的體毛如此之綿密﹐幾乎就像天生而成的皮裘。
她恍若尚未察覺第三者的侵入﹐維持著跨坐的姿態﹐同樣覆著金毛的柔夷環抵著史琨耀的胖頸﹐不松也不緊﹐低首的神情肖似陷入冥想的雕塑。
披垂的長髮隔開了她的側容﹐使王鑫無或捉擬她的神情。
「繁紅﹗」他的胸腔狠命地糾結成團塊。
突如其來的叫喚撼了她的老僧入定﹐她晃了晃螓首﹐乍然從迷茫中清醒過來﹐緩緩偏首﹐看往他的方向。
「喝──」清清楚楚的抽氣聲從他身後發出。梁依露被徹底嚇住了。
繁紅的瞳仁受到光線侵佔﹐急遽收縮成微小的橢圓形﹐並且交織著黃褐與墨黑的光澤。
那根本不屬於正常人的眼瞳構造。
就因為她的眸光亮澄得離譜﹐臉頰異樣的紅潤明麗﹐更加襯顯出史琨耀的委頓﹐甚至令人恍然產生一種奇怖的聯想──她彷彿吸掉了史胖子的精氣。
還有﹐還有那身細毛……
「王鑫……」她呢喃著探出手。
王鑫當機立斷﹐立即拍滅電燈開關。
繁紅的殊異體質不能讓更多人發現﹗
趁梁依露還沒回過神﹐他大踏步欺近繁紅﹐奪手抱了她就走。
果不其然﹐當他摸碰到她的纖軀時﹐一切已回復原狀﹐觸手惟剩平滑柔嫩的肌膚。
「你來了。」她埋進它的肩窩﹐委屈地低語﹕「一直找不到你……」
「先回飯店再說。」清俊的臉龐緊繃成寒冰。
◇ ◇ ◇
「時間不早了﹐今天多謝你的支持。」
在希爾頓大廳﹐他顯而易見的送客詞阻斷了梁依露跟上樓一探究竟的念頭。
繁紅依然橫臥於他的臂彎﹐兩人一路直上閣樓的私屬空間。
室內乍放的光亮刺激了繁紅﹐她揉揉困頓的眼﹐惺忪地醒了過來。
「我睡著了﹖」她呆呆地環視熟悉的環境。史宅的特殊景象絲毫沒有對她造成影響。
王鑫心亂如麻﹐隨手將她擱置於沙發內﹐先到酒吧為自己斟一杯特級醇酒﹐狠狠灌下一大口。
繁紅究竟是什麼身份﹖他一直想推開這個疑惑﹐以平常人、平常心來看待她﹐可是按二連三發生的怪事卻不容許他繼續偽裝下去。
──「梭羅」的檢驗報告指出﹐她的血液中含有犬科因子﹐半人半狐狸。
──每逢月圓時分她會蛻變成皮毛類的「異人」。
一切怪事在在脫出他所能接受的領域。雖然她玉體微恙﹐雖然她需要休息﹐他卻無法逼自己再多等一天、一夜。
「繁紅﹐你究竟發生過什麼事﹖」王鑫旋身盯住她﹐咄咄逼人。
「我﹖」繁紅好生茫然。「沒有呀。正在等你接我出門……」
「我不是指出席宴會的事。」他低吼﹐既無助又生氣。「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和普通人不同﹖發生在你身上的異狀從未困擾過你嗎﹖」
「不會呀。」公寓的成員都看習慣了﹐她自己當然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
「繁紅﹗」王鑫用力爬過髮根﹐簡直快抓狂了。「我不曉得該怎麼說。你……你很『奇怪』。」
她迷惘地斜視他﹐無法理解自己哪裡奇怪。
「正常人決計不含在月圓時變成……變成……」他努力尋思著合適的名詞。
狼人﹖不﹐繁紅當然不是那種電視影集最愛編寫的傳奇人種。
那麼﹐她究竟是什麼﹖
「你認為我──不正常﹖」繁紅低聲詢問他的看法。
王鑫盼望能找出比較不刺激人的說法﹐可惜未能如願。半晌﹐他終於把心一橫﹐點頭承認。
「對﹐我認為你的情況很不正常。」
他們倆針對的重點稍微有些出入。他的強調部分放在她的「情況」﹐而非「她」本人。繁紅卻沒捕捉到這個微小的差異。
王鑫的肯定句飄進她耳裡﹐宛如一隻無形的怪手﹐剎那間將她的心房掏空了。
「我……不正常﹖」她重複著迷茫的問句。
「聽著﹗」王鑫離開吧檯﹐單膝蹲在她身前。「我相信任何異象都能找出合理的解釋﹐只要你願意告訴我背景事實。」
「我不曉得……」她絞著雙手﹐心頭亂烘烘的。「我很正常﹐不是怪人﹐不是怪物……」
翻來覆去﹐她只能不斷重複相同的意念﹐彷彿想催眠他或自己。
他想得知真相。然而﹐何謂「真相」﹖當她並不認為自己有所隱瞞的時候﹐如何能將「真相」告訴他﹖
「乖﹐冷靜下來。」王鑫發覺她的情況不太對勁﹐連忙將繁紅按進懷裡。「你當然不是怪物。乖﹐沒事了。你先上床休息﹐我們改天再談。」
「我很正常﹐和你一樣。」她無力地低語。「為什麼需要你的時候﹐你都缺席﹖我今天身體好難受﹐四處找不到你﹐司機先生明明說好了要接我到餐會地點﹐可是到了目的地你又不在﹐只有那個討厭的史先生──然後﹐你又罵我是怪物。」
拉拉雜雜的開場白比結尾的控訴更具震撼性。
王鑫愣了一愣。「你自願跳上那輛凱迪拉克﹖」
雖然那個嚇掉半條命的年輕人曾經傳達過類似的訊息﹐但他一直以為對方是為了推卸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