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仍然聽不懂。
「是嗎﹖」現下他與她對話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誤觸了什麼大不韙。
「嗯。」繁紅堅定地點點螓首。「所以辭職比較好。」
顯然她討論的主題無關旅程問題。他繼續追溯著時間的洪流﹐約莫探測出繁紅的話意。
想來她已經跳過機場部分﹐溯至希爾頓最後一夜的爭端。
「不行。」他斷然拒絕。
「非辭不可﹐誰教你罵我狐狸精﹗」她再也忍不住﹐回手撈地一顆胖抱枕扔擲他。「你回頭和梁依露培養姦情好了﹐我不要你了﹗」
她去職的原因也未免太牽強了﹐而且「姦情」似乎不大適合套用在他身上。王鑫又好氣又好笑。
長途勞頓給她這麼瞎攪和﹐全部蒸發成笑氣﹐險些呼嚕嚕地噴冒成災。
過去幾天﹐他已仔細探究過心底最深沉的接口。
繁紅的身份特殊是無庸置疑的﹐不容人規避。倘若他大剌剌地放話表示從來不曾在意﹐未免顯得太矯情了。憑他區區一介凡夫俗子﹐當然不可免俗地產生過猜疑、退卻的念頭。
然而﹐直到她遠遁入紐約街道﹐任他千呼萬喚也叫不回的那一刻﹐揪心入骨的憂懼才讓他恍然查察到﹐他對繁紅的關切眷戀已經深深、深深地超越了抗拒的意念。
他愛她﹐因為她是她﹐蕭繁紅是蕭繁紅﹐無論她是男是女、年老年少、變狐變鬼。他愛的從來不是她的身份、她的背景﹐或是她的美貌。
吸引他的特點根植在她的性格裡﹐那份漫不經心、溫柔超脫﹐以及幾近天真的無邪可愛﹐彰顯出她魅惑的誘引力。
他愛她﹐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你不能任意棄養小動物。」他連忙屏住微咧的嘴角﹐嚴肅地警告她。
「你不是小動物。」繁紅尋思著回答。「我比較像。」
「好吧﹗」王鑫大方地接受她的論調。「同理可證﹐我也不能任意棄養小動物﹐否則容易造成流浪犬氾濫的社會問題。」
對付邏輯觀曲裡拐彎的情人﹐除了設法讓自己比她莫名其妙加一級﹐沒有其它更犀利的解決之道。
「我有地方棲身﹐不會變成流浪犬。」
「辭了工作、沒了收入﹐你如何支付生活開銷﹖」王鑫向來支持女性經濟獨立論。
「承治和房東會贊助。」她一點也不擔心。
「哦﹖」他很不痛快地哼了一聲﹐三兩步縮短兩人的楚河漢界。「這麼說來﹐你想回頭和承治培養姦情羅﹖」
這廂繁紅被自己的言詞給倒打一記回馬槍。「……要不然另外找工作。」
她硬是沒想到要反問﹐自己和其它男人發生姦情關他哪門子閒事。
「你既然打算另覓新工作﹐不如留在『森堯』的老環境﹐反正大夥兒都處得熟了。」王鑫展開誘哄行動。
她撇開臉蛋﹐無聲地拒絕。翻來覆去﹐計較的終歸是他惡形惡狀的態度。
王鑫為自己感到無奈復無辜。
「我不會放你走的。」他探手摟近傾心憐惜的珍寶。「你懂嗎﹖我不會放你走。」
一話雙關﹐其中蘊含無限深意。
繁紅怔愕地注視他﹐似懂非懂。
「既然被我抓住了﹐再也不讓你飛走。」他緊緊執起玉掌﹐欲笑非笑﹐暖融的情動在其間漫燃。
◇ ◇ ◇
他們的爭執算暫告一段落了……吧﹖
王鑫不太確定。
繁紅顯然打消了去職的念頭﹐每天早上準時出現「森堯」﹐而後東飄飄、西晃晃地打發時間﹐每一層樓、每個角落﹐都可能捕捉到她仙逸的衣角影兒。
偶爾她會替錢秘書收發幾件檔案或公文﹐大部分時間則泡在茶水間裡品味她從四處收購而來的芳香紅茶。午膳時分﹐公寓一定派出專門人員為她送便當﹐否則就被王鑫挾持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休養生息後﹐下半天的上班時間則以電話和風師叔、小路母子、承治那夥人哈啦打屁閒聊﹐再不濟﹐她還能誘拐因跳樓一役而結為死黨的林小姐一起蹺班﹐同游公司附近的紅茶專賣店﹐然後整個工作天就這麼消磨掉了。
為了避免員工指責他人事管理不公﹐繁紅的月俸早八百年已轉成由他的薪水中發放。所以她其實不算「森堯」的正式員工﹐只不過她自己沒發現。
大體而吉﹐他們倆的生活節奏已恢復原狀──扣除掉繁紅大規模減少與他「單獨」相處的特例。
「為什麼你不能和我出來﹖」王鑫當然抗議過。
「房東小姐說的﹐真正的感情必須經過試煉。」繁紅又打起超然物外的禪謁。
「試煉和獨處有什麼關係﹖」原本他猶對吳氏公寓的大頭頭懷抱著一絲希望﹐看樣子他錯得太離譜。
「她又說﹐絕對不可以立刻原諒你﹐要讓你嘗嘗女性的冷戰技巧。」
「冷戰個哪門子鬼﹖」他沒聽過比兩人冷戰更荒謬透頂的建議。「我們已經和解了﹐不是嗎﹖」
「以前沒和男人冷戰過﹐想試試看。」繁紅溫柔微笑。
「天……」他呻吟﹐頹倒在麥當勞的塑料餐椅上。
沒錯﹐麥當勞。既然天下第一偉人吳語凝示下「禁止獨處」的動員令﹐她選在人多口雜的麥當勞和他約會﹐就不算違反「獨處」的軍令了﹐多麼聰明呵。
天才﹗王鑫真是服了她﹐還有那票惟恐天下不亂的吳氏怪胎。
星期日早上十點﹐王鑫乾耗在自家宅子裡﹐已沙盤推演了大半個晨間時光。
他苦苦思索幾個誘拐繁紅出門的絕妙借口。無奈﹐星期日終究不比尋常的工作天﹐平時若要拐她剛直接回家很容易﹐親自上吳氏公寓討人可就萬分困難。
他只要想起公寓那票怪人……唉﹗二言以蔽之──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鈴鈴的電話聲中斷他的沉思。王鑫隨手探向茶几的通話器﹐「喂﹖」
來電者的身份出乎他意料之外。
「是的﹐我是王鑫……嗯……嗯……我瞭解了。」他沉穩地響應。「我當然很樂意幫忙﹐不過──是﹐您明白就好。和聰明人談話真是一大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