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芒果漬真給我印上去了!」
第四章 迴圈(1)
民宿竹子鬼委託案結束之後,孫旖旎直接用現金結清了款項,這讓他們家窘迫的財務危機得以稍稍紓困。
但顧庸之還是沒有掉以輕心,依然每天嚴謹地把持著能花用的金額尺度,做好與財務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說來也奇怪,兩個月過去了,他完全找不到工作,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畢竟他學歷漂亮,工作能力也不差,雖然在同一個職場難以待上太久,但總是可以順利找到新工作,不曾真正被經濟問題逼入窘境過。
他有種奇妙的感覺,好像自從跨入綺情街之後,他就已經跟這些凡塵俗事絕緣了,那些個上班趕車下班打卡的平淡上班族生活,也與他絕緣了。
可他還是力戰不懈地找工作,畢竟上班族才是他的正經頭路,他可不想真的一路歪到神棍路線去。
大概是上天終於被他的精誠所至打動,他終於接到一家科技公司的面試通知。
那個是風和日麗的下午,他出門面試,交代寵物好好看家,等他賺錢買飼料回來,把她養得白白胖胖。
他把未來規畫得很美好,但——現實總是殘酷的。
他按原定計畫來到該公司,坐在辦公室進行到最後一輪的主管面試的同時,就在隔壁會議室裡,有人跳樓輕生了。
從十八樓墜落,身體摔得稀巴爛,腦漿迸裂。
因為引起的騷動太大,不得不中止面試,為了維護現場,在警察趕來之前,所有人暫時無法離開。
有人在低聲討論,跳樓的女職員好像是為了感情因素,遇到渣男人財兩失,一時想不開才輕生云云……他其實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也一點都不想圍觀現場,但不知為何,身體就是自有意識的走到會議室門口,腦袋隱隱的疼痛,開始變得劇烈起來,像有只錘子在他腦殼狂敲,痛得快要炸裂。
他扶著門框,穩住幾乎軟倒的身體。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就是覺得這間會議室裡的空氣很糟糕,聞著都要透不過氣,有個聲音,在腦海隱隱低回: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刺青。」他無意識地低喃。
「啊?」站在他旁邊的一位公司女職員,奇怪地瞥他。
「今天跳下去的那個人,左胸口是不是有刺一朵紅蓮刺青?」
「你認識小音?」女職員訝異地問。
「不認識。」他搖頭,喘過一口氣。「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那你怎麼會知道她有刺青?」那麼私密的部位,一般人是不會知道的。
因為她此刻,正站在她跳下去的那個窗口,伸手向窗外指著說,跳下去。
他不知道這句話該不該說。
衣衫破損,渾身鮮血,腦袋被削掉了一大塊,死得如此不體面。待會警察來,或許追查下去,連小時候作過幾次弊都會被攤在陽光底下,什麼個人隱私都藏不了。
傻,真傻。選擇了如此不堪的死法。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女人傀儡似地,不斷重複這句話。
顧庸之走上前,在那個誰都看不到的女人面前站定。「為什麼要跳?」
女人茫然地怔住了。像是不能理解他的問題到底是——「你為什麼要跳下去?」
還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跳下去?」
「為什麼要跳?為什麼要跳?不知道,我不知道——」女人崩潰地抱著頭,他試圖伸手,女人卻像散沙般,瞬間融成血水,往窗縫下流。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這一次,換成男人的聲音,在腦海裡一遍一遍迴盪,顧庸之覺得,再這麼被洗腦下去,他可能真的要以為,那是他潛意識裡的渴望吶喊,控制不住跳下去了。
他甩甩頭,力持清醒,伸指按住太陽穴,凝神低語:繡繡,你能來一下嗎?
話才剛說完,回頭便見蘇繡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被飼養的獸,形同締結契約,與主人之間會產生無形的連結,蘇繡第一天就告訴他了,只要凝神召喚,對方便能感應到。他第一次使用這技能,是在家刷馬桶刷到一半清潔劑用完了,吩咐她回來時帶罐檸檬香味的浴廁清潔劑。
今天是第二次。
與她四目相交的剎那,蘇繡原本淡然的神情忽地一冷,很不高興地皺著眉頭走過來。
「繡繡?」顧庸之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走到他面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將他往下拉。「你要做什——」
她傾前,額心輕碰他的額心。
瞬時間,那股炸裂腦門般的疼痛,像是被抽離一般,一點一滴自兩人相抵的額心流逝。
顧庸之理解地笑笑,在她鬆手退開前,摸了摸她後腦杓。「謝謝。」
「欸,你們!要秀恩愛到別的地方去好不好?」旁邊的人忍不住說道。這裡是命案第一現場,尊重一下死者啊。
「你誤會了,我們是來幫忙的。」頭痛減輕,顧庸之比較有精神說話了。
蘇繡一來,週遭那股混亂濁穢的磁場瞬間清明不少,被攪得混混沌沌的思緒也終於能運作思考。
「這間會議室,是不是已經有兩個人從這裡跳下去了?一男,一女。」
員工頓時噤聲,不敢答,看向不遠處那位看似主管的男人。
那主管就是剛剛幫他面試的男人,他記得姓吳。
吳經理語帶防備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不瞞您說,我看到了。」
週遭群眾倒吸了口氣,接著一陣竊竊私語。
顧庸之一口氣把話說完:「那個男人,身高約一七五公分,微胖,死的那一天,脖子上圍著一條格紋圍巾。」
他真的很不想出這種風頭,但他明確地感應到,還會再有第三個,如果今天,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地離開,他的良心過不去。
有些事情,沒看到、沒遇到,他可以當作沒這回事,但是真的碰上了,他能夠裝作不知道嗎?人命沒有那麼輕賤,能夠不死的,他還是希望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