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地牢,多話的陸學睿轉為沉默,他抓頭撓腮,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奇怪,青青明明表現得很懂事,為什麼我覺得她要造反。」
穆穎辛看他一眼,連魯鈍的阿睿都發現了……
怎麼辦,她把心牆築得又厚又寬,任何人都敲不開了嗎?
「啊,不對不對,她沒要造反,她是痛得太厲害,常嬤嬤肯定把她往死裡打,皇舅舅太狠了,不行,我得回去找點藥膏,先走了。」陸學睿自言自語說著,之後狂奔起來,像只急著逃竄的野猴。
看著他的背影,穆穎辛浮起些許笑意。
陸學睿也喜歡青青對吧?不奇怪,和她相處過的人,哪個不會喜歡上她?
他以為經歷過一世,他的退出可以讓她安然,誰曉得……早知道……
早知道又能如何?
最後一個進牢獄看她的是杜玫,沈青怎麼都沒想到她會來。
她和穆穎辛、陸學睿不同,看見她的慘狀,沒有罵她、沒有心疼她,只是靜靜地往她身旁一坐,為她敷好藥,與她肩並肩,頭碰頭,像對好姊妹似的靠著彼此。
「痛嗎?」
「痛。」
「後悔嗎?」
「對什麼後悔?頂撞皇帝、為自己爭取,還是……愛上殷宸?」
「前面那些,你肯定不會後悔,如果沒有讓你爭過就放棄,你必定會痛恨自己。」沈青猛地抬眼,亮亮的眼睛望向杜玫。原來最懂她的,不是相處多年的穆穎辛和陸學睿,而是杜玫。
「所以你問的是,愛上殷宸?」沈青問。
「對,愛上殷宸,後悔嗎?」
她回答,「不後悔。」
「為什麼?」
「積年累月、腐草化螢,長時的蟄伏只為換得數日閃耀,螢蟲會後悔嗎?」
杜玫沉吟半晌後,搖頭。「所有的渴望與執著,都要付出代價。」
「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枉走這一遭。與他相愛相戀、相知相守的日子,在我的生命中佔據的部分很少,但我不願意割捨,就算痛也不後悔。」
「值得嗎?」
「值得。」
「但『值得』過後呢?」
「以前沒想過,但現在得好好想想。」
然後兩個人又肩碰肩、頭靠頭,認真想起來。
平和的臉龐不見怨懟,分明兩個女人心裡都有傷,卻安詳得讓人看不出痛,彷彿這裡不是陰暗的監牢,而是青山綠水、白雲藍天,愜意的好友,在風和日麗、百花盛開的季節裡,說著少女心事。
杜玫先開的口。「以前沒想過,是不是因為認定了愛情會天長地久?」
「是啊。」
「天長地久是不是很稀有,才會讓多數的人都不瞭解它是什麼?」
「是吧,遇上的人肯定不多。」沈青點頭。
「那你覺得天長地久是多久啊?」
「不能用多久來解釋。」
「不然要用什麼解釋?」
「應該說是……認定你了,認定一個永不反悔的承諾,認定一份永遠不厭膩的感情,並且願意從今天開始到死亡之前,都遵守這個約定。」
「那是婚姻,很多人不愛了,仍然在婚姻中守節,即使捨棄快樂幸福,即使生活無味仍然守著,這樣算天長地久嗎?守著這樣一份天長地久有什麼意思?」
「所以啊,約定仍在,感情無存,這樣天長地久便失去意義。」
「你很看重愛情。」
「是啊,很看重。」
「可是愛情很危險呢,一旦愛上,就容易受傷。」
「愛一個人,便是給了對方傷害自己的權利,還往往是心甘情願,樂在其中,只是世事無常,最怕付出一切,卻換來一身傷。」
「對啊,最怕付出一切,卻換來一身傷。」杜玫喃喃地重複她的話。
「你愛穆七,對吧?」
「嗯,曾經很愛很愛很愛。」笑容在杜玫嘴角張揚。
「後來呢?」
「不想再愛了。」
「為什麼?」
「因為很累。」
「是很累,不是很傷?」沈青問。
她認真思索兩者的不同,然後搖頭,堅持。「是很累,不是體力被消耗的累,是疲於應付日常瑣碎的累,單獨看每件事都不算大,但堆在一起就會被壓垮,而不被愛……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被愛」不是一根稻草,是一塊巨石,是真真切切把你壓垮的力量。」
杜玫苦笑,伸手攬過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聰明?」
「對不起,辦不到,誰讓我打出生就是個天才。」
「天才沒啥了不起,還不是和蠢材一樣,會在愛情裡受傷。」
「這句話,我無法反駁。」
「本來就無法反駁,女人只能認命。」
「這就是天才和蠢材的不同了,蠢材只能將就,天才卻能改變。」
「改變?」從成親那日起,一生就成了定局,怎麼改變?杜玫不解。
「杜玫,我想離開……」
離開?女人可以擁有這個選項嗎?她應該大力反對的。
穆穎辛讓她來是身懷任務,她必須負責說服她、安撫她,必須讓風風雨雨停在這裡,必須鼓吹她鼓起勇氣,朝前方走去。
可是,出現一個她連想都不敢想像的選項……怎麼辦?「離開就能全身而退嗎?」
「可以。」
然後,兩人互視彼此,在沉默中間交流,兩隻冰冷的手交握著,慢慢地,溫暖了彼此,慢慢地,思緒清晰,慢慢地,杜玫笑出一抹艷麗。
她說:「我明白了。」
第十章 在愛裡受傷成長(2)
直到婚禮當天,沈青才被放回來。
天未亮,杜玫再次進到牢裡,幫她梳洗打扮,為她勻粉換裝,杜玫慢條斯理地做著熟悉的事,她與沈青說著言不及義的話,好像不這樣說話,這些舉動就會和傷心掛上等號。
兩人都假裝無所謂、假裝很開心,假裝今天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影響不了自己。
「王氏鬧死鬧活,說爺沒有雨露均沾,總是偏了江氏。」杜玫說著,然後忍不住笑開。
「她們居然請你這個正室嫡妻來當判官?」腦子壞了嗎?
她這樣認定著,卻偏偏所有的人都認為,丈夫娶平妻、她卻鬧到皇帝跟前,這才是腦子壞掉的病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