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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一隻不似武人般粗糙的大掌抬起他的臉龐,在他怔忡間,措手不及的疼痛自他的下頷處傳來,他下意識地縮起身子,蓄力抵抗起來自下頷處因掌指而捏緊的痛楚,並在那一瞬間,清楚地看見了斐冽看向他時的眼神。

  那是一種只把他當成用來專司繁衍後嗣,視他如牲畜般的目光。

  「你大哥,是個血統不純的廢物,而你的那位好二哥,為了挑釁本王,居然成了個不成體統的斷袖之輩。」斐冽輕輕轉動著掌指,以打量貨物般的眼神審視著他,「眼下本王尚存的子女中,看來看去,也只你一人尚能勉強入眼。」

  來自武者天生的威壓,在斐冽說話的同時自身上散逸開來,毫不客氣地重重打壓在他的身上,當下令斐然的口鼻間傳來一陣帶著血味的腥甜。

  斐冽用力捏緊他的下頷,「識相的,就乖乖給本王留下子嗣,原國斐氏一族,唯有我斐冽的血脈,才是正統。」

  你作夢……

  被迫抬首的斐然默然在心裡道,面上卻半分表情也無,此刻在他胸臆間翻滾著的,是滿溢的不甘與憎恨,是欲親手執刃殺之的仇怨……

  當座下的車輪輾過道上一塊凸起的路磚,而令馬車一陣顛簸時,沉陷在短暫入夢中的斐然猛然轉醒,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繃緊了身上每一寸的肌肉,正欲抽出懷中隨身所攜的刀刃時,這才因馬車外頭的光景一怔,而後突兀地卸去了渾身所蓄的武力,整個人癱靠在椅背上試圖緩和起喘息。

  有多少年……沒夢到那個人了?

  他坐起身子,埋首於掌心中,想壓下此時的激越顫抖,又想閉上眼再回憶一會兒夢中那雙屬於邪惡的眼眸,以及,那一雙,多年來始終都在他的心頭上纏繞成死結解不開的心鎖,代表著他此生必須背負著原罪的眼眸。

  自從十二年前斐冽逼宮失敗且死在斐梟手中後,那些曾經發生在他們所有兄弟姊妹身上的事,就成了所有人再也不願碰觸的心傷。

  可他卻怎麼也不能忘,當他被大哥斐思年帶回府中時,首先見著的,是剛晉階卻不顧根基不穩,冒險與斐冽一決生死的斐梟,一身傷痕纍纍地跪倒在府中的刑堂失聲痛哭,淚水一顆顆地滴落在地上那一攤尚未乾涸的血跡中。而他的妹妹,他如今在府中僅剩唯一一個還存活著的小妹斐淨,則是生死不知地被納蘭清音抱在懷中,急匆匆地往外跑尋找大夫……

  在納蘭清音難得失態地跑過他的面前時,他親眼看見,那一縷縷往下流淌的鮮血正自小妹的雙腿中流下來,滴落在地面上,一滴一滴的,點點紅梅般的血跡,一路拖曳蔓延至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耳邊的囂音隨著斐思年將他帶走後逐漸散盡,那一夜,當他渾身是傷地躺在床上,癡癡地望著遠處的燭火時,他忍不住地在想,倘若,那時他若是答應了斐冽,他肯留下斐冽的血脈,那麼小妹她是不是就不會遭到那些人的毒手?若是他肯,斐冽是不是就不會轉移目標,把魔爪轉移至年方十歲的小妹身上?倘若……

  搖曳的燭火沒有回答他,似水的靜夜也不理睬他的徬徨,任由他像只掉進蛛網苦苦掙扎的小蟲,被牢牢沾黏在蛛網上,不知該怎麼掙扎,不知該怎麼去排解心頭那份由巨大傷痛所成的懊悔,他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他那已被毀於他人之手的小妹。

  大哥斐思年曾經在他久傷不癒,且病情一日日加重時,坐在他的床畔,以一種同樣身為加害者的憐憫目光看著他,並啞聲對他道。

  「自責是一種罪,而這罪愆,卻不是你想贖就能贖的,唯今咱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負,然後堅強的活下去……」

  馬車不知是在何時停止了,前來開門的知書躬著身,站在車門外恭謹地為他打開門扇。

  「三爺。」

  斐然倏地將心思自回憶中拉離遠走,二話不說地步下馬車,走向今夜將暫宿的客棧,只是在來到客棧大堂時,另一名貼身小廝達禮已來到他身後站定。

  「何事?」無視於大堂中認出皇爺府馬車也認出他身份的眾人,正對著他在四下竊竊私語,多年來行走江湖早已將此景視之理所當然的他,淡淡問向身後。

  「南濟城城主拜帖。」達禮連忙雙手奉上一張剛抵他手中新鮮出爐的拜帖。

  拜帖?斐然不悅地攏起兩眉。

  他前腳才抵這座南濟城,投宿的地方也才剛到步,這下就有拜帖了?該說是拜帖的主人太過積極,將他的行蹤打探得不錯分毫,還是該說這拜帖的主人老早就在暗中注意他許久,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

  「城主明晚設宴為其愛女過壽,邀您過府一敘。」眼看斐然對手中的拜帖看也不看,達禮只好輕聲道出帖中內容。

  「推了。」

  達禮不疾不徐地勾回他的心思,「三爺有所不知,這位南濟城城主府中門客甚多,咱們要找的那個人,聽說……與府裡的某位門人交情不淺,數月前還曾一塊兒喝過酒。」

  斐然猛然轉過身,「這消息是打哪來的?」

  「文家大少免費奉送的。」達禮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龐,「說是看在那兩張魂紙三爺給得那麼痛快的份上。」身為生意人典範的文家大少,聽說做生意的一貫理念就是與人為善,不但顧全了主客雙方的顏面,也很聰明的保住了日後往來的機會。

  文家大少這四字一入耳,斐然登時胸口就有股吐不出也嚥不下的鬱悶之氣。都說商人重利投機,行走各國多年,他還真沒見過比文謹這位大少爺更懂得坑人也懂得在挖人好處之餘,卻不忘留好在日後相見的後路……只是那位文家大少難道會不知道,與這個免費奉送的消息相比,當時他以兩張魂紙為代價所買來的消息,頓時就顯得一點也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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