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胡鬧了?」周屹天嘲弄的說:「我自小聽多了你的事,但我瞧你不過是個糟老如子,憑你都能在漠北闖出名號,我就不信如我玉樹臨風、風華絕代的模樣還會輸給你。」
要不是他現在臉蒼白,顧喬成點都不介意拿鞭子狠抽他頓。
玉樹臨風、風華絕代……顧喬成想對周屹天吐口水,難不成他天真的以為上戰場是看臉論勝敗?
「混帳東西!」他罵道:「上戰場不是過家家,別把戰場殺戮等閒視之,那是修羅場,不是生就是死。」
「冷靜點,老頭子。」周屹天將雙手撐在腦後,不知是否可以將老頭子的氣憤當成他心中還是有點關心他,「人生萬條路,萬般難,戰場上不是生就是死,反而簡單。」
顧喬成氣急反笑,「你這破孩子真不怕死。」
「死得其所就不怕,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周屹天口氣懶散。
「是啊!」顧喬成陣氣惱,「你死了就便宜了二房。」
周屹天的眼底閃過絲銳利,「沒有這日。」
顧喬成的心微驚,「什麼意思?」
「我會等我襲爵後再赴漠北,到時若能闖出點名號,昆陽侯府便能恢復往日名聲。若是不成,我這個侯爺死在戰場上,身無後嗣,到時爵位依禮法回歸皇家,我叔叔那家子別說好處,就連侯府都沒得住。」
顧喬成的眉頭不由得深皺,「這種陰招是誰教你的?」
「為什麼要人教?」周屹天得意的反問:「我向來天資聰慧,你不是早知道?」
這個破孩子果然正經不過刻鐘,顧喬成好氣又好笑的瞪著他。
「別瞪!自古兵不厭詐,就算上了戰場,不論陰謀、陽謀,能成事便好。」
顧喬成抿著唇,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以往他總當周屹天是個還未長大的狂妄孩子,但轉眼間他即將走向戰場,看得出此事他早有籌謀,如今已無法打消他的念頭。
顧喬成趕著驢車,久久不語。
周屹天沒在意他的沉默,閉著雙眼刻意忽略腳上的痛,曬著太陽。
第四章 鬥嘴不休的祖孫倆(2)
過了許久,顧喬成才淡淡的打破沉默,「你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周屹天眼也沒開,口氣雲淡風輕,「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從未告訴旁人,當時他不過三歲,躲在靈堂親耳聽聞他爹與老夫人和二房爭執,但最終他爹軟弱,沒能為他娘討回公道,只能當是件意外,可憐了他的娘親和未出世的妹妹……
他想起自己縮在靈堂的桌下發抖,直到爹找到了他。
爹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他,沉默地輕拍他的後背。
那日的事,爹與他從未再提。
最後爹醉心佛法,幾乎散盡侯府家產在京郊建了富麗無比的寺廟,建成開始便以寺為家。
至於他,娘死爹不管,被放養成混世魔王,從沒人認為有日他會出人頭地,殊不知小小年紀的他早將所有的不甘與怨恨全都化成力量,他不單向老頭子習藝,更跟著老頭子和曾祖父的舊部私下多有連繫,甚至還養了自己的兵,相信有朝日這些人都會成為戰場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戰士。
「當年我不許你娘嫁,但她偏要嫁。而你爹為了顧全昆陽侯府顏面,讓她落得個死得不明不白的結局,這是她的命。」
「可惜我不是你。」周屹天睜開了眼,眼底片清明,「我只信我自己,不信命。我更不是我爹,將侯府的名聲擺在第位。」
顧喬成聞言心頭微動。
他是個粗人,妻早亡,留下獨女,他此生未再娶。當年閨女死時他人在南蠻,意外中了毒,九死生,險險被救回後,曾經引以為傲的大力氣和武藝都消失殆盡,只能心有不甘地解甲歸田,經過多年休養,身子縱使痊癒也回不到過去的強健。
回到京城,女兒早已入土,他知道事有蹊蹺,但身病症又顧及當年老侯爺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終究放下查個水落石出的心。
這輩子他就當自己此生殺戮太多,才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場。
遠離京城,他宛如行屍走肉般等死,兜兜轉轉到了這個依山而生的大山村,沒料到他向來看不上眼的女婿竟有能耐找到他。
是補償也好,是愧疚也罷,周堂堯每年夏至便悄然將小兔崽子送到他面前,又在入冬前帶回京城。
周屹天小時候是由顧喬成留在京城的舊部護送來去,這幾年大了,周屹天幾乎是人來去,性子益發張狂。
顧喬成起初因為對女婿懷恨,對小小的周屹天也沒好臉色,毫不客氣的折騰這小子,幸虧這小子跟他爹不樣,是塊習武的料,被他磨了幾年,不論再苦再難都忍了下來。
等他回過味來,意會了周堂堯將孩子送給他的心思——周堂堯知道離京的他已心如死灰,了無生氣,為讓他這老頭子重燃希冀,好好活下去,所以才將孩子送到他面前。
雖說他至今還是無法原諒周堂堯,但對這個女婿的怨似乎也淡了許多。
他們倆都失去了生中最重要的人……
「老頭子,過去的事你別想了,你就等著吧,等將來有天我名揚天下。」
「名揚天下?」顧喬成看著前方的黃土路,眨了眨泛酸的眼,粗著聲說:「你當玩家家酒啊,就憑你?」
「是啊!就憑我和一群兄弟。」周屹天一臉得意,老頭子因傷卸甲歸田始終是心頭的遺憾,而他想要讓這份遺憾不再是遺憾。
顧喬成第次聽周屹天提到「兄弟」,他抿了唇,看來這小子私下做的事比他想像的還要多。
他從衣襟摸出了本書冊,看也不看地越過肩往後扔。
周屹天被書砸得有些痛,正要咒罵,目光落在書冊上,頓時噤了聲。
「有空便看看,竹樓上有些藏書,都是你爹讓人送來的。」顧喬成撇了下嘴,周堂堯散盡家財蓋寺廟,是京城出了名的敗家侯爺,不過千恩萬謝,敗家子還沒愚昧到把侯府珍貴的藏書也賣了,「若你真有看懂看通的日,再說上漠北的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