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她聽見自己四年前的聲音。
「我從未聽你提過以前的事,結果你第一次提起,就為了告訴我你要走?」
「我已經離開太久,必須回去處理一些私事。」
他要離開她了,當時的驚怒與恐慌重新回到她心中。
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狂艷的火,熊熊燃燒。
「你這個混蛋!」葉以心猛然衝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個巴掌。
郎雲毫不避讓。
「是你自己要走的!」她用全身的力量踢他,捶他,攻擊他。只想將他傷得血跡斑斑,像四年前的自己一樣。
「什麼樣的私事?」
「現在一時也說不清,等我回來之後,再源源本本的告訴你。」
「你還會回來嗎?」
他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她是如此的愛他,以他為自己的天,自己的地,整顆心裡除了他再沒有別人,甚至連存放她自己的空間都沒有,而他竟然要離開她。
「我求過你!我哭倒在地上,一直求你不要走,但是你說你非走不可!」她發瘋一樣,捶著那片堅硬的胸膛哭喊。
郎雲收緊雙臂,被她又推又踹。她彷彿重新感覺到四年前的痛,一顆心在胸口內發冷。
「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呢?」
「我還未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給我一點時間好嗎?等我把台北的事安頓好之後,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多麼熟悉的台詞。城裡來的年輕男子和村中的女孩相戀,臨別前,信誓旦旦地丟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接你。但是,保證終歸只是保證,那些男人,都沒有回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是那群心碎的女孩之一。
「心心……」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我是如此的愛你!」她不斷攻擊他,手腳並用。
猛不期然一個失去平衡,她跌坐在地毯上。腳突然失去力道,再也站不起來。
她埋入自己的手中哭泣。
「你說謊,你不會再回來了。」
「心心,如果我的家人不再需要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如果他們要你呢?我就應該放手?」
她只是他的第二個選擇,排在他的家人之外,一點都不重要!他完全不瞭解,當她與他訂下婚姻的承諾時,便把自己視為他的家人,而他,卻沒有同等的感情。
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攏入其中。她反手想推開他,再不希罕他的溫柔,環過來的手比她更堅持。
突然之間,她渾身乏力。
「我一定會回來接你,你要相信我。」
「要走就一起走,我現在就跟一起你下山。」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或許一切照舊,我仍然回到清泉村,也或許我必須留在台北,讓我先把家裡的亂象解決,再來處理你的問題。」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一個『問題』!」
她全身無法克制地顫抖。他終究和那些過客一樣,不肯帶她走!她不該愛上他,不該傻傻地獻出自己。
「罵吧!把你的怒與痛全部發作出來,一絲都不要藏。」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喃喃低喚。
她痛苦得無法自己。為什麼愛上一個人會如此痛楚?全身彷彿被人硬生生撕裂,肌肉、骨胳,一片片分崩離析,她的心版上血跡斑斑,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拭去。
「你究竟要我說什麼才肯信任我?」
「我要如何信任你呢?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張國強真的是你的本名嗎?」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一開始我根本沒打算久待,所以才隨便說個名字。我沒料到自己會愛上你。」
他承認了,他根本沒打算與她天長地久。那他為何要娶她?她不是那種成熟世故的都市小姐,懂得玩你情我願的愛情遊戲。對她來說,愛便愛了,這是一輩子的事。
她的一輩子,卻只是他的三年而已。
「乖,我和父親已經約好了中午在家裡碰面,現在一定要出發了。等我好嗎?」
「等多久?你自己也不能肯定會不會回來,我何必等你?」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總之,我現在得下山了,隨你愛信不信。」
這是他最後一句對她說的話。
「是你自己要離開的……」她心碎地躺在他懷裡,「我讓你離開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她的聲音沙啞,然後她才知道,原來方纔她不停的說,積壓了數年的怒與怨,同時激放出來,幾乎哭盡了眼淚,也說干了喉嚨。
而他完全不切斷,只是抱著她,搖晃她,親吻她,任她攻擊謾罵,任她吐盡心頭的恨。
「愛一個人為什麼這麼痛苦?我不要再愛了。」她閉上眼眸。
「不行!」他嚴苛地抗議。
她覺得好累,全身彷彿虛脫一般,無力再抵禦。蝴蝶般的細吻落在她的眼睫,吻去她的淚。
「我們是屬於彼此的,即使隔著千山萬水,我仍然設法與你重遇,不要再把我關在你的心門以外。」
「是你自己要離開的……」她吸進他的氣味,聽進他的低語,身體被他環繞,整個人從裡而外被包覆著。
「告訴我,我曾是個怎樣的男人。我剛上山時,對你好嗎?」
「你對誰都不好,成天像生著悶氣。」她喃喃道。
「我們是如何認識的?」他低喑的嗓音如催眠一般,將她引領回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在天色全黑的鬼林裡,她無助害怕,只能蜷在陰冷的樹洞中,聽著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響,期待有人能找到她。忽而間,樹林深處,有一道朝自己踢踏而來的步伐。
「我迷路了,你找到了我……」
那只寬大的掌撥開樹叢,朝她伸出,伴隨一個簡單的字:「來。」於是,她便跟他走了,千山萬水都跟他走,直到現在……
「我試著從不相干的角度來揣想,七年前那個郎雲出現在清泉村時,是懷著如何的心情。」他的眼神深思而悠遠。「他為了一個我還沒弄清楚的原因,和他的父親吵翻,從報紙上看到父親說他已經變成植物人,這種徹底的決裂,讓他充滿憤怒。他需要時間想清楚,所以躲進了一個小山村裡,卻在那裡找到命定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