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腰際那拉扯的力道,讓龐轍嚴稍稍回復了一點意識,他眉峰一凜,聽見潮聲,頭痛欲裂地睜開眼。映入眼簾是一片暗藍海景,細雨斜飛。
他一怔,身子一個使力,發現自己被縛在海裡,這時一個人影衝出水面,用力喘氣。
「夢蟬?」
「師父?」他醒了?夢蟬一手抓緊著劍,因為冷而臉色慘白不住顫抖。「快快、快掙脫繩子!」她緊張的呼嚷。「師父,你快掙脫繩子!」
相較於她高聲呼叫,龐轍嚴顯得冷靜多了。他開始試著凝聚真氣,逼走體內殘留的迷香,一邊命令夢蟬。「趁水位還淺,你快回岸上。」
「可是師父……」
「聽話!」他試圖繃裂麻繩,要是平常這對他是輕而易舉,然而迷香未退加上海水的阻力,令他有些力不從心,但那溫柔黑眸始終沒有離開夢蟬的臉。「你快走,去找人幫忙。」他趕她走。
夢蟬猶豫起來,水已經漫上她胸口,她開始感到呼吸困難。這令她非常害怕。「師父……」她猶豫不決急得眼淚直掉。
為了讓她快些離開,龐轍嚴嚇唬她。「溺水者死相淒慘,眼凸舌爛腹脹,痛苦不堪,還不走?你不怕?」
夢蟬聽得頭皮發麻。「可是,可是師父……」
「再一會兒我就能掙脫繩子,屆時你不會游水只會拖累我,快走!」他提高音量顯得不耐。
夢蟬低頭望著急漲的海水,呼吸困難。是啊,她不會游水,上次落水的慘痛經驗,那種胸腔劇痛的感覺記憶猶新,恐懼感征服了夢蟬,果然,她怯懦地撇下師父,轉身急急上岸逃命,一邊還哭著嚷嚷:「我去找人……我去找人救師父……」
龐轍嚴看她終於平安逃回岸上。這個膽小的傢伙,他忍不住笑了,真虧自己命在旦夕還笑得出來。
海水漲上他頸子,夢蟬一走,他放下心來。他可不要那傢伙陪他命喪海底。遙望夢嬋,看她轉身焦慮地注視他,她那因恐懼和焦慮而劇烈顫抖的肩膀教他心疼。
步上岸幾乎用盡她力氣,夢蟬本想跑去找人來幫忙,可眼前一片荒涼,憶及來時一路上杳無人跡,根本沒人嘛。等她找到人來,師父肯定早沒入海底,思及此,她霍地轉身望住龐轍嚴,眼睜睜看著海水無情地漫上他下顎。
夢蟬瞳孔一縮,劇烈地戰慄起來,她雙腿一軟,虛弱地以雙手撐住膝蓋,抬頭看見師父亦正望著她,恍若跟她告別。
師父會死!這殘酷事實宛如一道閃電擊中她,會死!他會死!
夢蟬胸腔一緊,她朝龐轍嚴奮力呼嚷,走入海中。「師父──」那一聲呼喚震進龐轍嚴心坎。
他驀地胸口抽緊,不敢相信他看見的,那一向膽小怕死的傢伙,那老是畏畏縮縮怯怯懦懦,老是哭哭啼啼的柳夢蟬,竟然朝著那一大片汪洋向著他直直走來,她哭著再一次奔進海裡,不顧那兇猛的水勢,她哭著狼狽地顛顛倒倒地朝他而來。
「師父……」她悲痛的聲音撕扯龐轍嚴的心。「師父,我救你!」雖然她真的好怕,雖然她怕死了,可是她不要師父死啊!
她泣不成聲,任海水漫過她的腿她的腰、漫過她胸膛,她哭泣地走向他。「我救你,師父……」
不知怎地龐轍嚴閉上眼,眼眶劇烈的刺痛起來,他合目運氣急著要掙脫繩索,他知道夢蟬決心和他一起死了。該死,他咒罵,這繩索泡了水勒得更緊、纏得更緊。
海水的深度已經讓夢蟬站不穩,只好一手扣住他腰上繩子,跟著憋氣潛入海底忍耐著眼睛的痛楚,急切地試著切開繩子。
「你這個笨蛋、笨蛋!」龐轍嚴咆哮,心急如焚,又狠狠地為她心痛。當夢蟬不顧安危走向他時,他深受震撼。她是那麼膽小的一個人,竟然為了他把命都豁出去了……龐轍嚴痛心。
夢蟬急切的割開一圈又一圈的繩索,加上龐轍嚴運氣使勁,繩子開始鬆動,然而她鼻間也開始灌入大量海水,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可以全部割斷了。
她乞求老天多給她一點時間,焦急地去扯那繩子,努力睜著刺痛的眼,她嗆出一口氣,同時更多海水灌入她喉嚨,胸腔灼熱得似要爆開來,這時龐轍嚴一鼓作氣,繩子猝然間全數斷裂,那一股力同時令抓著繩子的夢蟬彈開,龐轍嚴立即潛入海底,伸手就去抓她,大手才碰上她指尖,一道浪便衝來捲去她身子。
不!夢蟬──龐轍嚴奮力游向她,深藍海中,夢蟬黑髮散開來,身子漂遠,如一隻脆弱白蝶蕩進大海深處。
不……海浪將他打向岸卻捲走了夢蟬,龐轍嚴恐懼地只能眼睜睜看著柳夢蟬離他越來越遠,他不肯放棄,只是瘋狂地往海的更深處游去──
老天!老天!龐轍嚴追著她漂遠的身子,狂猛的浪不停襲上他,就像要將他撕裂;而昏厥過去的夢蟬,只是平靜地任大海吞噬她小小的身子。
不可以!該死!龐轍嚴不肯放棄,追著那嬌小的身子,胸口痛得要炸開,夢蟬!終於抓住她裙擺一角,跟著是她纖細的腳踝,然後他奮力一扯,將她攬入懷中,剎那之間他幾乎喜極而泣。他衝上海面,筋疲力竭地帶著她游上岸。
「夢蟬?」龐轍嚴跪在地上對著她咆哮。「夢蟬──」
她像睡著了那樣,軟軟地躺在他臂彎間,那毫無血色的臉龐嚇壞他,從來也沒有如此恐懼過,他失去她了嗎?
龐轍嚴用力搖晃夢蟬,試著將真氣灌入她唇內,曾經他也這樣救活過她,但這次毫不管用,她只是毫無聲息地躺著,不論他怎樣呼叫、怎樣瘋狂的咆哮也毫無動靜,就像睡著了那樣,她像是打算要睡好久好久了,任憑龐轍嚴劇烈地搖晃她,恐懼的叫囂咆哮,她只是平靜地斂著柔柔的眼睫,睡在她最喜愛的溫暖懷抱中。
雨落著,天慢慢暗下,雨幕中只聽得龐轍嚴不停地喊她,不停地喊她,像是要喊醒藏在很深很深的泥地裡的一隻幼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