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嗎?她的靈魂去到哪兒了?
柳夢蟬曾經希望,有一天能換她照顧師父。
她真心的這麼希望過,她老是笨手笨腳,常常闖禍,很多事努力著卻往往弄巧成拙,要不就徒勞無功。不過這一回當她沉入海底時,在意識昏迷前的最後一剎,當她看見纏著師父的繩索成功地斷裂時,她被浪蕩入海底,在沒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剎,她不禁在心底讚歎──
終於,她為師父做了件事,啊……終於……
她長久的存在,彷彿因這一刻而顯得有意義起來。當她看見師父朝她急游而來,她記住了師父最後的表情……
他眼中充滿恐懼,充滿了怕失去她的恐懼。她感動得想哭,可是海水很鹹,把她的淚也化了。
這一大片無情的海,稀釋了她無盡的淚。她總是那麼那麼愛哭,現在倒要死在鹹鹹的海水裡了。然後世界彷彿在一瞬間結束,所有的光線在同一剎消失,痛苦也是。她的身體好重,好重好重地往下沈,沉入無邊的黑暗中。黑暗中依稀還聽得見師父喚她的聲音。
師父……
她陷進黑暗底,聽見他痛苦的呼喊卻不能回答。
師父……
無邊的黑暗將她重重包圍。
尾聲
蟬幼時埋在地底深處,靠著吸吮露水與樹根汁液存活,要經過漫長的十七年。
有那麼一天,蟬忽然感到身體發生變化,某種熱情在體內騷動,來自天賦、本能驅使,蟬開始奮力鑽出泥地爬上樹梢羽化,墊伏在樹幹為著某種悸動震翅鳴叫,叫來了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然後牠們的十七年彷彿就為這一次纏綿。
那悸動是愛情的魔力,那呼叫是愛情的力量,然後呢?
纏綿是那麼地短暫啊,蟬在找到命中另一半時,牠們的生命也等同到了盡頭。
可是……夢蟬不想死,她好不容易找到命中天子,她怎捨得就這麼死去?她不要一個像蟬那樣悲慘的宿命,儘管她的確是沉入了深深黑暗底。
但這世上有一個人還是深信她會醒來,在她昏迷了近半個月後,在所有的人都作了最壞的打算,甚至要他放棄時,他還是堅信,夢蟬會醒。
她的生命怎麼可以如此短暫?她分明還有呼息,她只是沉睡而已。
晨起推窗,紅雨亂飛,原來……是春天櫻花瓣兒飛進窗欄。
「夢蟬……」龐轍嚴合目感受春天清新的空氣,他轉身微笑地望向床上蒼白的人兒。「你也聞到了吧?是春天的味道。」他踱至床畔坐下,俯身溫柔地望住夢蟬,她削瘦的臉蒼白似雪。「你別貪睡,春天了,還不醒?」
我聽得到、我聽得到……夢蟬努力地想睜眼卻一點力也使不上,她的身體不聽使喚,只能一直無助地聽師父說話。是的,已經好些天了吧?她一直聽見師父和她說話,可她就是醒不來!
這段日子只是無助地聽著各式各樣的聲音。
聽大夫說:「她恐怕永遠只能這樣躺著了。」
聽卓菲啜泣說:「你怎麼了?那死老曹被師兄揍得慘兮兮,焰合堂也被我和慕風給掀了!我們都已經幫你出氣了,你還不起來!你存心當個活死人嗎?」她難過地哭道。「我把大師兄都讓你,你高興了,還不起來?」
我想起來,我想……夢蟬無聲的吶喊,在黑暗中咆哮。
更多是師父溫柔的嗓音。「我知道你聽得見我,夢蟬,你聽得見師父,對不?」
師父……我怎麼了?
「你那麼膽小一定好害怕。你別怕,師父陪著你,師父會一直守著你,一直等到你醒來,你不要怕……」
是這個聲音一直給她力量,讓她在無盡的漫漫黑暗中,煎熬過一天又一天。
此刻他又在她身邊說話,他的嗓音是那麼哀傷,可他說的都是快樂的事──
「如果你醒來,師父就叫卓菲表演一百個後空翻給你看,這可是她撂下的狠話。如何,你想整她就快醒來。」
黑暗中夢蟬笑了,可是卻牽不動嘴角。她想像美麗的卓菲不停翻後空翻的模樣,她真笑了,可是怎麼也牽不動嘴,她的身體全背叛了她。她惶恐著,又聽見師父說:「趁你現在睡熟了,師父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那個赤髮妖,其實……全是師父誑你的,明知你膽小,還故意嚇唬你……」他頓了頓,聲音暗啞,有藏不住的澀。「你要生氣,就醒來罵師父,你從不罵人,要不要試試?師父讓你痛快罵一頓!」
夢蟬哭了,黑暗中狠狠地哭了,這一次,眼淚流出眼角,真實地淌出!一隻溫柔的手立即幫她拭去淚漬。
「你聽得到!」亢奮的聲音激動直嚷。「你聽得見我!」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攬進一堵非常溫暖的懷抱,溫暖?夢蟬悸動起來,她有感覺,她感覺皮膚上那溫軟的觸感。
我要醒!她在黑暗中奮力掙扎,努力想發出聲音,她很急,眼淚淌出更多更多。
龐轍嚴心疼地看她眼角不停地滲出淚兒,他眼眶也跟著痛了、紅了,將她緊緊緊緊抱在懷裡,下顎抵著她額頭。該死,他的心好痛。
「就連昏迷中,你還是一樣愛哭。」他笑著說,小心翼翼撫摸她緊閉著流淚的眼睛,撫摸那濕潤的眼睫,低頭溫柔地吮去晶瑩的淚珠。
她總是那麼愛哭,總是有流不完的淚,於是他吮去那不停滲出的鹹鹹的淚水,寵愛地喃喃道:「別哭,蟬兒,我把你的淚全吻走了,你再沒淚可以掉了……」
然後奇跡似地,在龐轍嚴唇下的眼瞼動了動,他震驚地退開,屏氣看著那正企圖睜開的眼睛,他興奮地大叫:「夢蟬!」
長久墊伏於黑暗底,當她終於睜眼,她想,她要看見那一張俊朗的臉,那一張她最喜愛的臉。日光刺目、耀眼。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同時師父的臉倒映她眸底。
龐轍嚴激動地望著好不容易醒來的夢蟬,他臉上有著複雜的表情,興奮又害怕,彷彿惶懼著這不大確定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