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雍昊淵雖沒說什麼,卻朝他舉起杯,仰頭一飲而盡。
不過就這麼一杯酒,雍承志竟覺得鼻頭都酸了。當年在戰場上中箭差點喪命,他沒有哭,他最好的戰友被異族一刀砍掉了頭顱,死在他面前,他沒有哭;但今日不過是喝了一杯酒,卻像是激起了他陳年累積的傷痛與悲情,竟令他紅了眼眶。
他輕咳兩聲,仰頭也將酒給幹了,再放下酒杯時已然恢復正常,只是喉頭熱辣辣的,看向雍昊淵的神情多了幾絲不安的情緒。
「你……」雍承志率先打破沉默。「我一直無暇問你,府中親兵的兵權一直掌握在你手上,即使兩年前你受傷歸來,我也沒有收回。府中血案那日,親兵竟能及時來救援,想必你早有安排,你……是不是早就洞悉了于氏的陰謀?」
「是。」雍昊淵答得乾脆。「而且我早就想捨了那金吾將軍之位,想辦法遠離京師,不管是關外或南邊都好,想不到把你也拖下水。」
雍承志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挑眉問道:「難道之前刑部調查北地軍需貪污案時,你堅持要我不立于氏為妃,就是想借那個案子定罪,自己一個人被流放?」
「沒錯。」雍昊淵目光複雜地望著他。「想不到被你搞砸了。你堅持要扶正于氏,於正榮只好用另一個方式對付我,結果王府不就遭難了。」
雍承志狐疑地道:「那這次王府血案,你故意殺了於金海與邵東……」
「也是一樣的用意,我必須離京師遠遠的,讓別人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殺了於金海是洩憤,殺了邵東則是為了太子的大局著想,讓鎮南大將軍與二皇子之間發生齟齬。」雍昊淵終於有了漠然以外的表情了,那是無奈。「只不過你還是跳了出來,把整件事攬在身上。原本只要流放我一人,現在倒是連你都被連累了。」
雍承志張口欲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如此欲言又止數次後,終是幽幽一歎。「我又壞了你的事,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你會贊成嗎?」雍昊淵挑了挑眉。「我知道你不想在皇子之間選邊站,你效忠的是整個王朝,而不是一個人。而我想遠離京師,是因為本朝禁止軍隊私有,但據悉二皇子已經建立了私軍,如果太子仍死板的守著律例,只有被二皇子橫掃的分,所以我若借罪名被流放,不管到哪裡都能暗中替太子建立勢力。」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避諱向冬兒,顯然已經將她視為自己人。
向冬兒雖然聽到了也不會發問,反正嫁雞隨雞,他到哪裡她就到哪裡,管他是去做什麼的,就算殺人放火,她還能幫著磨刀潑油呢!
雍承志無語,自己的兒子倒是將他看得一清二楚,相反的,自從妻子死後,他過得渾渾噩噩,不僅弄得家宅不寧,替府中招來災禍,連政事也一塌糊塗。兒子涉入了皇子鬥爭,還得想著把他這個老爹給摘出來,不去影響他獨善其身的想法。
偏偏,他自己傻得跳了進去,還差點壞了兒子的好事。
雍承志垂下頭,很是喪氣,什麼吃魚喝酒的心情都沒有了,他自以為做了個偉大的父親替兒子頂罪,事實上人家根本不需要他。
雍昊淵將他的情緒變化都看在眼中,沉默了一下,忽然說道:「母妃當年的事,我已經不怪你了。」
雍承志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雍昊淵,表情逐漸變得狂喜,但隨即又被慚愧給覆蓋。
「母妃原就是個愛鑽牛角尖的性子,容易想不開,當年她可以不必抑鬱而終,偏偏走上了那條路。我也明白不能完全怪你,只是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如何同你說了。」這還是雍昊淵第一次對著父親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快吃掉半條魚的向冬兒,苦中作樂地說道:「看看冬兒就知道,連我們父子要被流放了,她都能弄出一個篝火會,減輕眾人的傷感。如果母妃當年有她一半的樂觀豁達,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憾事。」
雍承志激動得幾乎雙手都在發抖了,他沒聽錯吧?他的兒子已經不怪他了!他背負著那麼多年的罪惡感與後悔,雖然不能馬上淡去,但至少讓他現在死去也不會死不瞑目了!
「昊淵,我……」雍承志深深吸了口氣,才有辦法將話說完。「我是個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父親,我最大的錯誤或許就是納了于氏。不過我心中始終只有你母妃一人,也就是因為我對于氏沒有感情,所以才懶得去管她在府中興風作浪,造成今日的苦果。」
「但是,」說到這個,雍承志終於有了些笑容,「我現在覺得,我唯一做對的事,就是幫你娶了個好媳婦。」
雍昊淵目光仍是輕淡,卻暗暗閃過一抹柔情。「你說的沒錯。」
向冬兒聽到他說的這句話,終於有了點反應,猛地抬頭看向他,半張小臉油膩膩,兩頰還是鼓的,卻是喜悅得眉眼都彎了,就像那久未見到主人的狗兒,隨時興奮得準備衝上去撲倒主人,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差沒將尾巴給搖斷了。
偏偏她不能在自己的公公面前朝夫君表達愛意,只能笑著將早就替他們處理好的魚肉,往前一推。
「父王,夫君,吃魚——」
瞧著她的笑臉,彷彿天大地大的事兒都沒有吃魚重要,雍承志一掃陰霾,哈哈大笑起來,雍昊淵也是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篝火那裡的眾人,見到王爺、世子竟不傷感,反而笑成那樣,情緒也更加高漲,居然有人唱歌跳舞起來了。
今日,晉王及世子被判流放東北金州衛,王府原該清冷淒涼,卻因為一個向冬兒,讓這個春天的夜晚顯得無比絢爛。
第八章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2)
篝火會結束後,已經過了一更。
回到房中,向冬兒及雍昊淵分別梳洗完畢,她坐在梳妝台前,讓翡兒替她絞乾頭髮,一邊對著坐在床沿的雍昊淵說道:「夫君,這趟去東北,聽說金州衛那裡好冷啊!我們是不是要多帶幾件大氅?不過東北的毛皮比京裡的好,去那裡買幾件再做好像比較好?還有東北那裡的食物,我們不知道吃不吃得慣呢?還是咱們也可以在東北養魚,這樣隨時都有大魚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