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為什麼皇后娘娘會死得那樣早?不是因為傷心絕望,不是因為對皇上……」接下來的話李萱沒說出口,因為隔牆有耳,更因為一出口便是大逆不道的罪惡。
德妃看一眼週遭,許多事不能說破,許多事不說比說了強,眼前仍然不是好時機,因此有些事實……再等等吧。
「明白是一樁,做到又是一樁,皇后掛念著當年夫妻情義,掛念大皇子、二皇子,甚至是掛念待在冷宮裡的你,她與我不同,我孑然一身,對於從來都沒有過的事物,我沒有可以掛心的。」
德妃緩緩歎息,心疼地撫上她臉龐的舊疤,柔聲問:「還痛嗎?」
「不痛,很早就不痛了。」
李萱的手疊上德妃的,微溫的暖意貼在臉頰,她貪婪地感受這份溫暖。
「是淑妃動的手對吧?她恨你破壞她的計劃,那個冷宮原該是我和皇后娘娘待的地方……」藉著摟抱動作,她低聲在李萱耳畔問。
「沒事的,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好孩子,我沒猜錯,你會好好活下去的,你外表纖柔,心卻堅韌無比,你能從失去父母的哀慟中站起來,區區冷宮能耐你何?」
李萱笑了,這聲母妃不是喊假的,三年的母女情分,她果然知她、懂她、理解她。
「所以,想明白了?」
她的笑容讓德妃松下心情,她很高興萱兒沒有變成滿懷怨懟的女子。
「嗯,想明白了。」
她點頭,順勢倚進德妃懷中。
「出宮是真心真意,不是虛與委蛇?」
「對。」
「可惜,皇上不可能放你出去的,他……有他的為難。」
她隱晦道。
「我明白,我會另外找到法子的。」
「你打算怎麼做?」
「也許,從五皇子身上下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五皇子對於皇上將她送進永平宮這件事有多反感,倘若她能夠取得他的信任,也許可以假裝染疾而亡,也許他願意助自己一臂之力放她出宮,也許……李萱不願意悲觀,她想為未來盡心盡力,她不肯當第二個皇后娘娘,不要在哀傷中逝去。
國喪結束,李萱依旨搬往永平宮。
周煜鏞與李萱齊齡,可至今尚未到宮外建府,也許再過幾年也不會,因為他身有殘疾。
李萱隨著太監宮女前行,蓮步輕移,即使臉上有道疤痕,她仍然美得驚人,所到之處常常引得人們回頭,只是在看清她臉上的傷疤後,仍忍不住歎一聲可惜。
李萱並不在乎,可惜也罷、醜陋也好,再無人能影響她,她挺起背脊緩步而行,知道前頭還有一場硬仗等著自己。
吸一口空氣裡傳來的淡淡花香,是她喜歡的茉莉,冷宮裡沒有花香、沒有人語,只有一片汪洋般的死寂。
那種孤獨會讓人發瘋發狂,不願意瘋狂的人只能不停思考、不停想像,不斷地重複著手邊可以做的事情。
所以那三年她經常打理屋子,打一盆水擦桌椅、擦地板、擦窗子,擦拭所有能夠擦乾淨的東西,她把一雙手擦洗得粗糙、通紅,結上厚厚的繭子,偶爾她也會懷疑自己想擦拭的是桌椅環境還是殘留在心底的感情。
她很常分析過去,一歲一歲想、一年一年想,分析出來的結論很傷人心,但經歷過幾百次想像之後,心被磨得皮粗肉厚,疼痛再也無法輕易傷人。
再然後……一個契機、一個莫名其妙的通透,她放下思慮、放下不平、放下無解的難題,不再惦記過往的那顆心,於是,豁然開朗。
因此她知道自己可以的,可以應付眼前的困境。
第六章 另許五皇子煜鏞(2)
「萱兒。」
一聲輕喚,她止下腳步,轉身,發現是周敬鏞與周旭鏞。
抬眸相望,這動作讓她露出頰邊疤痕,從眉毛尾端向下延伸出三寸的傷口,那傷不深,原是可醫治的,但……事過境遷,多說無益。
兩兄弟眼底閃過一抹歉疚。
李萱淡然一笑,低頭,屈身行禮。
「恭親王、靖親王。」
周旭鏞直勾勾地望住她的臉,她頰邊的傷痕在他眼中無限擴大,像是鞭子,狠狠地鞭上他的心。
他後悔了,他該不顧一切闖進冷宮把她救出來,他不該讓父皇說服,為顧全大局,放任她的委屈。
現在的他,是她的「不配也不願」,過去的他,成了她的「年幼無知」,她不知道她的話像一鍋沸油,狠狠地灌進他的喉嚨,把他的心肝腸肺灼燙成一片焦土。
「你要去五皇弟那裡?」
周敬鏞的口氣溫和徐緩,一如他給人的印象,溫潤如水。
「是,奴婢要去永平宮。」
她垂頭,低聲回應。
周敬鏞揮手,讓太監宮女們退下去。
「在我們面前不必自稱奴婢,父皇已經恢復你的封號,你仍舊是我們的妹妹。」
她清淺一笑,兄妹?何德何能哪,雖口頭上不爭辯,她卻也不回應。
「五弟性情孤僻,有些難相處,受到委屈別憋著,有心事來同大皇兄、二皇兄說說。」
「是。」
李萱的態度不倨不恭,只是淡得讓人接不下話,淡得讓人明顯感受到她拒人於千里之外。
「五皇弟身邊有位小瓶子公公,若是有需要,盡可以讓他帶話給我。」
「是。」
她分明是句句溫婉、字字順從,可聽在他們耳裡就是覺得敷衍。
「你若不想去五弟那裡,我可以去同父皇說說。」
周敬鏞臉上閃過不豫。
說說?不是君無戲言嗎?她清淡一笑,繼續敷衍道:「是。」
周旭鏞也跟著皺眉,她口氣謙恭,卻擺明要與他們拉開距離,莫非她是真的要與他們劃清界線?見周敬鏞不再言語,李萱屈膝。
「倘若王爺沒有其他事情吩咐,奴婢先下去了。」
奴婢!她還是口口聲聲自稱奴婢?周旭鏞氣悶了,她根本沒把他們的話給聽進去,不管他們釋出多少善意,她明面上沒拒絕,可心底卻不屑一顧。
所以他們過去的情分,已經讓皇家的絕情寡義消磨得半點不剩?所以她已經決定把他們當成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