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當然。」
「住後小娘子再有放翁的畫作一定要先往如海居送。」肥水不落外人田,他這要求不過分吧。
「正因為我講誠信,才把醜話說在前頭,要了您三百兩銀子,您收了我的畫,為的是雙方得利,我也不是那等貪得無厭的人,只要我在平遙縣一天,放翁的畫作你可以賣獨家,給了你我不會再給別家鋪子,至於往後我如果有機會離開這裡,那麼我說的這些就不算數了。」
她並沒有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的打算,並且,人總是得給自己留後路,她並不打算一輩子都要待在這縣城裡,她還想去別的地方看看,一輩子那麼長,誰知道以後又是怎麼回事呢?
老闆心道,這小丫頭,哪來這麼多的花花腸子,還從來沒有人跟自己這麼談生意呢,這樣的條件,他的心有些沒底。
「你其實不用猶豫的,老闆,這對你沒損失,起碼這幾年放翁都還會留在平遙縣,她的畫作除了如海居又能給誰?」
這是兩廂情願的買賣,他要是覺得她的畫值得,便給這個價,要是覺得不值,她也不勉強。
「行,我答應你,三百兩就三百兩,但,往後的合作契約我們還是要簽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只要誠心合作,這位小娘子不是背信棄義的人。
兩人都不是拖拉的人,把事情談妥,老闆起了起草契約,很快把手續辦利索了。
也許,他的鋪子能不能再進一步,就要從放翁的畫作開始了。
一式兩份的契約,樂不染很慎重的看了一遍,「那就這樣,老闆,就請您簽字吧。」
林如海並不擔心她看不懂契約,能懂繪畫價值的人怎麼可能是文盲白丁,但是對於這樣一個小娘子能識多少字,他並沒有抱太大希望。
只是他一聽樂不染讓他簽名,就知道契約上的條文是難不倒她,要是不識字的人,現在就該讓自己按手印了。
毛筆字對樂不染來說沒有難度,只是為了區別畫作上放翁的簽名,她刻意用了左手,簽好名字,又按了手印,樂不染將契約遞回去一份。
當然,林老闆根本沒想過,樂不染的左右手都能寫字。
接過慶祥錢莊銀票二百兩,餘下的一百兩,五十兩兌成碎銀,五十兩換成一錠錠的銀錠,抱著銀子,覺得手裡沉甸甸的,像是在作夢一樣。
她知道財不可露白,借了書肆的暗房,把契約和匣子裡的五十兩銀錠收進荷包,銀票和五十兩碎銀藏進胸口的暗袋,確定沒有問題了才離開書鋪。
對樂不染來說,得了三百兩,她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買兩身衣裳、鞋襪、內衣,添置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再來,也替勺娘買個兩身,畢竟這些天穿的都是人家的衣裳,總是要還的……這一來,柴子哥和奶娘也不能少。
她美滋滋的想著有錢的感覺真好!
她的腳步輕快,就連單薄苗條的背影也看得出愉悅感,人還沒走遠,有道人影卻在如海居門口站定,眼睛餘光瞥了那離去的小姑娘一眼之後,再一眼,鬼使神差的又看了第三眼,黑暗的眼眸難得露出一絲的疑惑。
那苗條的身影和腳步,給他一種說不上來的似曾相識。
他看人從來看不進眼底,尤其女子,不論長相有多出眾,他總是一眼就忘,偏生,他就是覺得自己看過她。
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他野獸般的直覺挽救過他的性命多次,只是一個女子,有什麼可在意的?
「少君?」身後的長隨康泰順著主子的眼光看過去,樂不染的身影已經沒入人群,沒了蹤跡。
「夜影。」連彼岸不回應他,喊了暗衛的名字。
神出鬼沒的暗衛不見人影,讓人只感覺到一陣風。
「查,不要驚動她。」
高處刮下來的風驟然消失。
連彼岸舉步走進如海居,康泰跟著看了下書肆的匾額,就算不解,也沒敢多問,主子的心思從來都不是他們能妄加揣測的,猜一百次,一百零一次都是錯的,總之,跟著就是了。
小夥計正要上前招呼,卻被連彼岸涼薄的一眼嚇退,只敢怯怯的往裡頭喊了聲,「老華板……有貴客。」
老闆頭也不抬,癡迷的杵在樂不染的《天上人間圖》前,敷衍的道:「你招呼就是了。」
連彼岸也不覺得自己被怠慢,他聽到裡面有人聲,幾個大步來到書肆老闆面前,他身材高大,跟著俯看桌案前鋪著的畫。
那畫一眼看去恍若繁星,從繁盛的街市到小柳橋下來來去去的漁船畫舫,漁娘撐篙,水光粼粼,再到城門外越來越稀少的人煙,直到密林飛鳥遠山,喧囂躍出紙面,那麼長的畫卷不是山水也不是人物,是天上人間眾生相。
暗影籠罩過來,終於讓書肆老闆抬起了頭,這一抬,人頓時機靈的清醒過來,趕緊走出桌案,哈腰頷首。
他雖然只是平遙縣一個書肆的老闆,但是生意做久了,人的等次階級他還是分得出來的。
眼前這男人帶著天生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自從他站定,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便撲面而來,他那金堆玉砌的貴氣,若是自己膽子小一點,絕對會沒出息的腿軟。
連彼岸對老闆的招呼視而不見。
「康泰。」連彼岸喊道。「問,那位姑娘。」
哎呦喂啊我的少君,原來剛剛不是他眼花錯覺,他們家少君剛剛真的是在盯著人家姑娘看,都派夜影去探察人家姑娘的底細了還不夠,這會子還追根究底起來,這是天要下雨了嗎?
他心裡打著小鼓,但表面什麼都不顯,「店家,我們少君想知道方才從你家書肆出去的姑娘是為何而來?」
別問他為什麼知道他們家少君想問什麼,要是你從小就和自家少君一起長大,他又一直是這副不陰不陽,隨便出去就得罪一票人的死德性,呃,是冷清性子,身為從小到大的長隨、親衛、發言人的他自然要肩負起重大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