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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1)

  「啪」的一聲清響,偌大的巴掌狠狠打在小男孩臉上,嚇得他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對面的小女孩,叉著腰、皺著眉,凶神惡煞的模樣比年畫上的種馗還可怕,十一、二歲本是粉雕玉琢的年紀,應該巧笑倩兮、清純可愛,眼前這副凶狠表情真讓人難以置信。

  「你你你……」小男孩結結巴巴地道,「為何打人?」

  「打你又怎樣?」小女孩沒有一點道歉的意思,氣焰囂張,「誰教你狗眼看人低!」

  「狗眼不好嗎?」小男孩傻乎乎地問,「挺可愛的,至少,比你的眼睛好看多了。」

  「你說什麼」小女孩怒意更甚,揚起拳頭又是一掄,「敢再說一遍!」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小男孩吸著鼻子,強吞眼淚,「巴巴地把這禮物送來,好心當成驢肝肺!」

  「禮物?你存心羞辱我吧?」她把簪子摔在地上,猛踩兩腳。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小男孩心疼地看著地上的簪子,一臉匪夷所思,「人家和婉見了這簪子,歡喜得不得了,偏你卻勃然大怒。」

  「好,是你先提和婉的,那可別怪我!」小女孩杏眼圓瞪,「我問你,為何你送她的是羊脂玉,到了我這兒卻變成了廉價的岫玉?」

  「咦?不一樣嗎?」小男孩怔怔地道,「我只是覺得這個色澤比較適合你,所以……」

  「身為王爺之子,你會分辨不出羊脂玉和岫玉?」她滿臉譏笑,「騙誰呢?!」

  「愛信不信隨你!」小男孩輕哼,「我又不是你們女人家,天天琢磨個花兒粉兒的,堂堂男子漢,誰研究這個?」

  「比如你大哥納也,就懂得許多,」小女孩不客氣嘲諷道,「不過,這也不能怪你,誰教你是妾室所生,下五旗的賤種,自然沒什麼眼力。」

  「你說誰是賤種?」好脾氣的小男孩終於發火,「總比你好——拖油瓶!」

  「你說誰是拖油瓶?誰是拖油瓶?!」小女孩像母老虎一般朝對方撲過去,完全不顧自己的格格身份,與小男孩扭打成一團。

  四周的宮婢太監,本來以為不過兩個小孩兒鬥嘴,低頭在一旁偷笑,這會兒不由得臉色大變,紛紛上前勸阻,誰料小女孩使出了蠻勁,不僅掄拳,還張口就咬,硬生生將小男孩脖間咬出一個血色的口子,嚇壞眾人。

  從這天開始,東瑩格格一戰成名,惡名傳揚開來,人人都說她自幼驕縱跋扈、粗魯蠻橫,花見花謝、鬼見鬼愁。

  然而,沒有人敢得罪她,因為她是忻貴妃的女兒,乾隆皇寵愛的掌上明珠。

  不過,這顆明珠並非乾隆皇親生,她是忻貴妃入宮前與前夫所出——那個驚世駭俗的婦人憑著自己的絕世美貌梅開二度,而且,還成為天子的寵妃,關於她和她女兒的身世背景,成了宮中人人皆知卻不敢言說的秘密。

  拖油瓶——人們私下給東瑩格格起的綽名,如此貼切,她聽聞自是勃然大怒。

  這是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當眾叫出這個綽號。

  東瑩永遠都會記得這個小男孩的名字——玄鐸,亦記得這個明媚的四月下午,在丁香花的氣息中,這場廝殺的惡戰……

  她理想中的丈夫,應該有劍眉星目、偉岸身軀、驚世才華、蓋世武功。薄唇輕啟,詩詞傾洩,力臂一揚,弩張劍拔,所到之處,無人不景仰,所做之事,無人不讚歎,宛如天神之寵兒,曠世之驕子。

  這樣的如意郎君,並非她的假想,他,近在眼前。

  此刻,那樹下舞劍的身影,正是她的自幼就種情的對象,不過,她沒把握能夠成為他的妻子,畢竟,她惡名在外,而他,又是那般璀璨耀目……

  他曾經留意過她嗎?又可知,她一直在默默注視著他?

  只有站在這無人的角落裡,東瑩才會流露出傷感柔弱的表情,微微歎息。

  倔強如她,寧可背負驕橫跋扈的罵名,也不肯讓人發現她的軟弱——這是深居宮中十年,她學會的唯一生存法則。

  「格格!」

  沉吟中,忽然聽到宮婢喚她,她立刻變了張冰冷的面孔,淡淡的目光向身後掃去。

  「格格,您在這兒呢,」宮婢行禮道,「恭賀格格千秋之喜,皇上和忻妃娘娘在沁音閣替格格備下酒宴,請格格前去呢。」

  對了,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自己倒忘了。本就是開在牆角的卑微花朵,寄人籬下地活著,這樣的人生,哪裡有什麼值得慶賀的呢?

  不過,心間忍不住融融的感動,化為暖流,被人想著念著,原來是這般快樂,雖然她很少被在乎。

  「酒宴?」心下喜悅,表面上卻裝作漠然,「除了皇阿瑪和額娘,還有誰?」

  「皇上說了,今日算是家宴,只有他們,還加上和婉公主。」

  呵,和婉公主。

  一母所生,卻猶如天壤之別,她,只是東瑩格格,妹妹卻被稱為公主,而且還是破例策封的「固倫公主」,要知道,自大清開朝以來,一向只有皇后的女兒,才能被喚作「固倫公主」。

  乾隆皇待她不薄,吃穿用度與親生女兒一視同仁,她該知足了,可為何聽到稱謂時,還是忍不住心酸?因為她太過虛榮、喜歡嫉妒嗎?

  「格格,快走吧,別讓皇上和娘娘等急了。」宮婢催促道。

  「急什麼,這會兒額娘定在焚香沐浴,皇阿瑪也在跟大臣議事呢。」東瑩不疾不徐地答。

  「格格,你怎麼知道的?」宮婢一怔。

  「你瞧,護軍還在那兒呢,皇阿瑪也一定在。」遙遙一指,正是她方才眺望的地方。

  「呀,」宮婢不由得吃驚而笑,「敢情從這兒能看見御書房的動靜,奴婢入宮這麼久了,都不知道呢。」

  「那是你沒留意。」東瑩低喃地答。

  這宮裡,恐怕沒人像她這般,時刻留意御書房的動靜,因為,唯有如此,才能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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