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旁擱著一部《花間詞集》,似是她平日的消遣,玄鐸順手翻了起來,只見書中有不少紅字批注,想必亦是她閱讀時順手寫下的,原來她竟與他一般,喜歡斜風細雨、信步閒庭、清致雅景……
「看什麼呢?」出神中,東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玄鐸回眸見,卻見她親手捧著一隻瓷盤,立在門前。
「看你都寫了些什麼。」玄鐸笑道。
「誰讓你隨便動我的東西?」她呶呶嘴,將瓷盤擱下,一把奪過那書,塞入櫃中。
「藏也沒用,我都看熟了。」他故意逗她。
「你看見什麼了?」她不由得微微臉紅。
「雨打荷花清幽處,湖光水色共賞時——」他莞爾,「這句話的意思是,哪怕再清幽冷僻之處,只要有人陪伴共賞,便不會覺得孤寂,是嗎?」
東瑩一怔,沒料到自己幾筆隱晦的抒情,他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徹明白,彷彿蜜蜂鑽進了她的心裡……幸虧當時沒有多寫,否則一併被他看了去,豈不要羞死了?
「少囉唆,吃飯吧!」她連忙岔開話題,板起臉道。
「吃飯?」玄鐸眉一挑,「不要告訴我,你叫我來,是想請我吃飯。」
「今天閒極無聊,到廚房做了些膳食,我一個人又吃不了這許多,只好叫你來了。」她嘴硬地道。
「真不是故意請我?」
「當然!」
其實……是想謝謝他吧?為了她,他不惜與和婉槓上,如此維護她,倒是她長這麼大不曾得到過的關懷……
思前想後,無以為報,唯有親手做幾道小菜,聊表寸心。
第4章(2)
「我這個人怪得很,請我吃飯可難了。」玄鐸看著她起伏不定的表情,竊笑地逗她。
「怪?」東瑩信以為真地瞪大眼睛,「怎麼個怪法?」
「我呢,不喜歡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亦不放在眼裡。」他擺出一副臭架子。
「那……你喜歡吃什麼?要吃龍膽鳳肉嗎?」東瑩睨他一眼。
「非也非也,」玄鐸呵呵直笑,「我呢,喜歡清晨才掐下的菜尖,枸杞芽兒也行,南瓜花兒也行,就著這股新鮮勁,用素鹽一炒,或者清湯一燉,吃在嘴裡最覺可口。」
這不是在故意為難人嗎?這是王府,又不是菜園,哪裡來的新鮮瓜菜?就算這會兒派人去郊外採買,也來不及了!
「罷了,改天再請你吧,」他心裡不禁有氣,「偏我做的就是大肉大魚,想必不合你胃口,我倒省了事!」
說著端起那瓷盤,回頭就打算倒到門外。
「那豈不可惜?」他一把拉住她,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今天就將就著吃些,改天公主再請我吃頓可口的。」
這是什麼鬼話?她做的膳食,就算不是新鮮瓜菜,難道就不可口了?
「我怕委屈了貝勒爺。」東瑩狠狠地瞪他。
「自從娶了你,我的委屈還少嗎?」他故意回嗆她,弄得她一時間無法言語。
愣怔中,他已經拿起筷子,夾起瓷盤裡的佳餚嘗了起來,不料,只嘗了一口,他的臉色竟微變,又繼續嘗了另一口,倏忽沉默。
「不好吃嗎?」東瑩看著他古怪的表情。
「這是……魚?」他有些難以置信地道。
「對啊。」
「怎麼沒刺的?」嘗進口中,滿是鮮嫩的魚肉,不見半根卡喉的細刺。
「你不知道吧,」東瑩瞬間得意起來,「這個叫魚釀——將整張魚皮剝下來,掏出魚肉,挑去魚骨魚刺,剁碎了再釀回皮中,過程複雜得不得了。」
「這是……你親手做的?」玄鐸深深地瞧著她。
「對啊,本公主厲害吧?」她自豪地笑起來,「我這道菜,比宮裡御廚做的都好,他們只知道將魚肉剁碎,拌以瘦肉、生,口感太瓷實了,我則用魚肉,拌了豆腐、水菇,又鮮滑又爽口,一般人我還不讓他吃呢……」
話未落音,她的雙頰不覺又緋紅。
一般人不讓……偏讓他吃了,這說明什麼?是否表示,他與她之間,已經跨近了一大步,不再似陌路人了?
「堂堂公主,還有這手藝,真沒想到。」玄鐸低聲道。
「以前在宮裡閒著無聊,學的東西也多。」她垂眸,不好意思起來。
倘若她是正牌公主,也不會這樣勤奮好學了……正因為知道自己尷尬的身份,才肯時時刻苦,多學一樣本事,以保護自己。
「東瑩——」他忽然伸手撫了撫她垂落的髮絲,「你知道嗎,這世上最最賢慧的女子,恐怕也沒有你這做菜的手藝。」
她一怔,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在心湖四周蕩漾開來。
世人都說她可惡,誰又能料到她背地裡聰慧能幹的一面?唯有他,唯有他看到了……
若換了從前,他敢這樣擅自觸摸她的髮絲,她早就一巴掌打過去,但這一刻,她卻全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就如此自然而然地,沉浸在一種曖昧的氣氛中……
「公主、公主!」一大清早,便見她的婢女冒冒失失地撞進來,臉上儘是興奮的表情,氣喘吁吁。
「怎麼了?」東瑩對鏡梳妝,懶懶的還沒完全睡醒。
「您聽說了嗎?」婢女粲笑如花,「額駙告訴您了嗎?」
「額駙到禮部供職的事?」東瑩一猜便跟此事有關,「既然他請得董先生入府,王爺應該不會食言吧?」
「那不過是小事。」婢女卻道,「眼下,還有一樁更為重大的,公主你聽了保證喜出望外。」
「哦?」她莞爾,「我倒想聽聽,如何教我喜出望外。」
「額駙真沒告訴您?」婢女詫異,「哎呀,惠福晉跟王爺都吵翻了,昨晚王爺還獨自在書房睡呢。」
「究竟怎麼了?」這倒讓她錯愕,一直聽聞查哈郡王夫婦伉儷情深,怎會如此?
「王爺想立世子。」婢女神秘地湊近她的耳際道。
「這有何稀奇?」她不解其意,「王爺本就該立世子啊。」
「王爺……想改立額駙為世子。」
「什麼」東瑩頓時清醒了大半,「你這額駙是指……玄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