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玄鐸笑道,「一篇政論,倒也不難。」
他有信心嗎?看那笑容,彷彿胸有成竹。
他若有信心,她便放了一萬個心,只盼他能旗開得勝,就算最終不能贏得世子之位,亦能證明,他絕非世人眼中的紈子弟。
沒想到,他短笛吹得好,畫技更好。
眼前這幅「美人憑欄圖」,雖然沒有仔細勾勒出她的容貌,只一個側面,但人人見了,都會說是她。
她亦欣慰,他把她畫得那般美,依靠拱橋之上,望著遠處綠柳拂風,一叢花樹自左邊探出枝頭,紛紛染染。
不由自主地,她提起筆,在那柳林處繪上一個朦朧的身影……
假如,有朝一日他能看到,應該會明白她隱藏的心情吧?
嘴角微微上揚,她沉默地笑了。
「公主、公主——」婢女興匆匆地跑進來,幾乎忘了敲門。
「是好消息吧?」不必回頭,只聽那聲音,東瑩便知道答案。
「是……」婢女喘著氣,「第一場,咱們額駙,勝了!」
筆尖顫抖,幾乎掉落,東瑩強抑怦然心跳,喜上眉梢。
今天,是玄鐸與納也「文試」的日子,一大早,他們便隨查哈郡王進宮去了,而她,留下來獨自等待。
不想跟著進宮,因為害怕面對戰場,也害怕他真的馬失前蹄,敗下陣來,她唯有選擇待在這退思塢裡,派了婢女前去打聽他的消息。
假如,他勝了,她可故作鎮定;假如,他敗了,她也可以整理心情,重拾微笑。
無論如何,她希望他回來的時候,自己可以一如既往、平靜如水。
如此,他便不會有任何負擔。
「把你打聽到的一一對我說來,」她命令婢女,「仔仔細細,不能有任何遺漏。」
「奴婢進入宮門的時候,比試已經開始了,」婢女笑著答,「奴婢便待在御書房外邊的長廊上,拜託上茶的公公傳遞消息。當然,也照公主的吩咐,打點了金銀,上茶的公公沒到半個時辰,便出來悄悄告訴我,咱們額駙勝了。」
「怎麼勝的?如何勝的?」她實在難耐激動的心情,追問道。
「據說,當時皇上命兩位貝勒以是否對大不列顛通埠一事,做政論一篇。納也貝勒做《通埠論》,認為通商有利於民生發展,而玄鐸貝勒則做《鎖國論》,認為目前我大清內憂尚存,若貿然通埠,或許還會引來外患。兩相比較,皇上更喜歡《鎖國論》,因此判定咱們額駙勝出。」
他做的是《鎖國論》?這……似乎不是他平常的論調,像他這般嚮往自由之人,怎會主張阻攔民間交往?
不過,此刻她沉溺在興奮之中,顧不得去細想許多。
「此刻玄鐸還在宮裡吧?」東瑩問。
「聽說勝負一決,謝了恩,額駙便騎快馬回府了……」婢女迷惑道,「奴婢還以為他會先到呢。」
「或許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東瑩點頭,「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吩咐他們準備酒菜,今夜我要與額駙共飲。」
這麼久的時間……他也應該回來了吧?為何遲遲不見身影?他忘了她還在等待嗎?
心中有一絲不祥的預感竄起,讓她頃刻間由興奮變得坐立不安。
董思成乘坐的馬車剛剛駛出宮門,便停了下來,車簾一掀,一個男子低頭而入,不容分說坐到他的身旁。
「貝勒爺?」董思成看到玄鐸的面龐,並未吃驚,只是微笑,「在下還以為貝勒爺回府後才會興師問罪,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先生既然料到我會來,那就不繞彎子了,」玄鐸凝眉,「回府之後,諸多不便,還是在此說明的好。」
「貝勒爺想知道什麼呢?」董思成爽快地問。
「為什麼騙我?」玄鐸盯著他,「皇上明明更喜歡《鎖國論》,你昨兒卻說,他贊成通埠。」
「彼此彼此,貝勒爺不也騙了在下?」董思成撚鬚淺笑,「昨兒你表示想奪魁,希望老夫能給一些建議,然而你是存心想輸,成全你大哥,對吧?」
「先生早就料到我存心想輸?」他澀笑,「所以錯誤引導,讓我歪打正著。」
「其實老夫也更贊成通埠,昨兒與貝勒爺不過說了心裡話,至於皇上怎麼想的,老夫也無從猜測。」他撇得乾乾淨淨,然而誰都看得出他故意所為。
「為什麼要幫我?」玄鐸壓低聲音,「可是……為了東瑩?」
此言一出,素來沉著的董思成臉色突變,笑意消融。
「你……就是東瑩的父親吧?」他冷不防道出石破天驚的答案。
「貝勒爺休要胡說,」董思成身子僵硬,「這是殺頭的大罪……」
「先生不必再裝了,」玄鐸輕歎,「她喜歡吃什麼,你都知道……讓我勝出,也是為了她吧?」
董思成沉默,半晌不語。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他啞聲,「這個秘密,我會替你保守的,只希望先生不要再誤導我……讓我大哥勝出。」
「這算威脅嗎?」董思成恢復如常神態,再度微笑,「老夫再次申明,之前的一切不過是貝勒爺的誤會而已,你們兄弟誰勝誰負,由你們各自的實力決定,誰也幫不了,貝勒爺就算告到皇上那裡去,老夫也是這樣說。」
玄鐸一怔,沒料到竟得到如此回答。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下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揚眉吐氣、有所成就?天下哪個岳父不希望自己的女婿能卓越不凡、保女兒一世榮華安康?貝勒爺若存心想輸,其實並不難,但這樣就對得住你大哥嗎?要知道,納也貝勒他可是真心誠意想與你公平較量,你若處處避讓,反倒會傷了他的自尊。」
董思成輕撣衣袖,徐徐道:「老夫言盡於此。貝勒爺是與我一同乘車回府,還是獨自騎馬?」
玄鐸久久無言,本以為自己行事老辣,然而天外有天,他從來就知道董思成的厲害,然而沒料到竟厲害到此,三言兩語讓他無話可說,甚至動搖了最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