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常抱怨她爹像頭豬,一躺下就呼呼大睡,打雷閃電都驚不醒他,即便潑他一臉水也是翻身繼續睡。
所以秉燭夜談什麼的說說罷了,她爹已經不是當年懸樑刺股的讀書人,為求取功名夙夜匪懈,當上縣丞後他整個人放鬆了,沒什麼野心的他當個八品小官就滿足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既然令尊沒了那福氣,不如你我對飲,良辰美景莫辜負了。」他連酒杯都備上了,兩隻夜光杯。
霍青梅一聽臉黑了一半。「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他想喝酒是他的事,憑什麼當她也是酒鬼一個?更何況半夜孤男寡女相對飲酒,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霍青梅不飲酒,飲酒誤事,她最多在天寒時喝兩口青梅酒活絡活絡血脈,暖暖身子。
「你別當我是男的,我是你的閨中密友。」簡稱閨蜜。
她眼皮連抽三下,臉皮都僵硬了。「我不需要像謝大人你這樣的閨中密友,太受寵若驚了。」
她的意思是——謝大人,請你行行好,別造成我太大的陰影,你的話驚嚇到我了,我怕作惡夢。
「不驚、不驚,其實我內心是女的,你看我長得也挺嫵媚。」他勾起蓮花指,拋了個媚眼。
一陣反胃的霍青梅差點吐了,他的嬌態……好驚悚。「你饒過我吧!」
看她臉色一變,謝漪竹收起戲謔神色,正色道:「不捉弄你了,喝一杯吧!當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不喝。」什麼緣,孽緣吧!她在心裡回道。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嗎?」京裡矯揉造作、搔首弄姿的女子他一見就生厭,不許她們靠近自己,可是一遇見她便有著活過來的感覺,不自覺想多看她幾眼。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自從他成為謝漪竹之後,七情六慾像是被封住了,心如古井水,波瀾不生。
但她彷彿湧出的泉水攪亂他平靜的心,讓他心口起了陣陣波瀾,彷彿那一年的夏天,他看見站在盛開的鳳凰花樹下那長髮披肩的白衣少女,回頭對他嫣然一笑的模樣。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怦然心動。
經他一說,霍青梅也心有慼慼焉,但她不會說出口。「大人想多了,我們素不相識。」
「真的嗎?難道不是你口是心非。」越和她相處,他心裡的疑惑就越深,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可能「她」也遭遇了嗎?
他所指的「她」是心儀已久的竇青青,未能及時告白是他心底的遺憾,她自始至終不曉得有個人深愛她多年,默默守候在她身後,等著她回過頭發現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躊躇不決讓他錯失機會,一次又一次任由她從眼前溜過,害怕被拒絕而猶豫再三,更是用插科打諢、毒舌鬥嘴掩蓋真心、最後他才明白自己不夠勇敢,犯了以為還有「以後」的錯,然而還來不及改變,卻沒料到物換星移、人事全非,他們再也沒有以後。
同樣的錯他不想再有第二回,如今又有一個人令他內心悸動,他想接近她,看看她是否是他遺落的缺角,他好找齊了成全自己的圓滿,不再有悵然若失的抑鬱。
「不是。」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不敢直視他的眼。
說實話,打她穿過來之後,她身邊接觸的人並不多,寥寥可數,男子更是不多,也就勁報的負責人和酒樓掌櫃,以及歲數大她好幾倍的大廚,年輕男子幾乎是無。
所以她真的是心如止水,感受不到任何波動,也因為這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她很少出門,去的地方也不多,過著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日子,家、酒樓、莊子,三個點,頂多陪娘去廟裡燒香。
謝漪竹的出現叫人措手不及,她竟有些慌張,感覺遇上天敵,他會一步步進逼,佔據她的領地。
她咬緊牙根不願承認初見他第一眼時,腦中彷彿有一道白光閃過,令她微微震動,似乎是見到「老鄉」的磁場波動,滋地連成一條線,讓她心裡七上八下。
「真不喝一杯嗎?」他再度提起酒罈子左右搖晃,罈子裡發出酒液流動的聲響。
「不喝。」她又搖頭。
「很可惜,宮裡出的梨花白,一般人喝不到。」
這是專門為皇后釀的,用的是百年生的梨樹開的梨花花瓣釀製而成,酒味醇厚、不辛辣、微甜,後勁十足,小飲一杯養神益氣,不過喝多了也會傷身,過與不及皆不宜。
「聽你左一句宮裡,右一句宮中,謝大人莫非是朝中勳貴?」唯有得了爵位的人家才與皇室中人來往密切,進宮如同家常便飯,想去就去。
謝漪竹黑眸一閃,面色如常的勾唇。「是認識幾個貴人,但走得不近,不過人情走動倒是不少。」
他沒直接坦白,仍有保留,他想好好做一方縣令,不想因他的身份而造成其他人的胡亂攀扯,送銀子、送女人,連女兒也自薦枕席,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盼著一朝翻身。
在京城,這種情形時有所見,就算他人在府中坐,才離開屋子一會兒,再回屋,床上就多了一名衣衫半褪、媚態橫生的妖嬈女子,半遮半掩的撩腿挑逗,勾引手段盡出。
而這還不是揚州瘦馬、煙花女子,有的是某府的庶女或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嫡女,買通下人以仰慕為名欲成就好事,再藉著雲雨之情論及婚嫁,牢牢地攀住他這個高門。
她們要的真是他這人嗎?若無世子頭銜,只怕一個個躲得老遠,避之唯恐不及,畢竟他在京裡的風評不佳,有紈褲世子爺之稱,連他母親都對外宣稱他若非是嫡長子,世子之位不會落在他頭上。
謝漪竹也看得出原主生母的偏心,原主和父親也不親,幸好他不是真正的謝漪竹,不會因他們的冷漠而自我厭惡,他反而慶幸這兩人的不重視,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當初他進國子監時,這對夫婦以為他只是做做樣子鬧著玩,故而也不以為意,只告誡他別闖出大禍,若是事情大到他們壓不下來,他只好自求多福,定遠侯府不能毀在他一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