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儘管匆促,然確確實實是一場大婚。
蘇練緹的嫁妝除了師父花無痕原來為她準備的一份,還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賞賜的。
她小住宮中時亦存幾位妃嬪向她請教織繡之技,她自是傾囊相授,出嫁之際便多出那幾位貴妃貴嬪們的添妝,如此算算,她的嫁妝竟有近百抬之數,都跟公主出嫁有得比了。
一身大紅紋金的喜服霞帔,燦金珍珠冠上頂著四角方正紅彤彤的蓋頭,此刻的她巳與新郎官在眾賓客面前拜過天地行過婚禮,又在一波波歡聲賀喜中被兩名擔任儐相的命婦們扶著、托著,跟隨新郎官手中紅綵緞的牽引踏進喜房。
內除兩位女儐相外,代表雙方的全福人亦跟了進來,全福人吉言連發之下,蘇練緹眼前的一幕紅終於被一根繫著喜彩、象徵「稱心如意」的銀秤子撩開。
她視線往上一揚,終於終於,在相隔那麼多天後,她終是見著他。
宋觀塵一向好使的腦子在瞬間怔愣。
他知道她定有許多話欲說,很可能帶著滿滿質問。
他設想過無數回,在解開那方紅頭帕後將會見到她什麼樣的表情……
是迷茫失落?
是傷心苦惱?
他想過很多很多,偏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抬起妝容精緻的鵝蛋臉,粉黛瓊鼻,朱唇瑰麗,一雙水秋瞳隱隱含情,與他目光倏地撞上後,她先是一愣,隨即迷惘褪去,五官變得柔和,彷彿都能聽到那兩瓣紅花似的唇間逸出悠然心安的歎息。
好像她尋了他許久,等了他許久,終於一個大活人出現在她面前,一切便也安穩下來。
宋觀塵有些發懵,手一抬就想去撫她的嫩頰,忽地週遭傳出悶笑聲。
「侯爺莫急,事兒總得做全套,還有一些禮俗沒完成呢。」身為全福人之一的關大奶奶是伯爺府家的大夫人,性情爽朗的她此時笑得甚樂。
宋觀塵不由得訕笑,表情竟顯得靦腆。
幾位今日被請進喜房的命婦心裡紛紛感到震驚,想他寧安侯宋觀塵是如何了得的人物,上馬能殺敵,下馬能獻計,可說是集剽悍剛毅、果敢明智於一身,結果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蘇練緹的舉止倒是較新郎官沉穩許多,雖說頰上綻開的兩抹紅一直未退,心尖輕顫著,全福人與儐相要她做什麼,她一件件做到位,不疾不徐。
之後一對新人喝過合巹酒,吃過子孫餃子,宋觀塵就被小小娘子軍團請出去前面正堂敬酒,蘇練緹則對著喜神方位坐房,一場婚禮的儀式終才全數完成。
等安置好一切,關大奶奶才領著幾位命婦以及七、八名丫鬟退出喜房。
今日這場婚禮聽說是辦在定國公府內。
沒辦法,蘇練緹只能用「聽說」二字,畢竟她從頭到尾都頂著大紅蓋頭,除自己的繡鞋腳尖外什麼也沒瞧見,此地是國公府抑或侯爺府,根本分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按習俗,在明兒個認親之前,新娘子都得乖乖待在新房裡。
她沒有太多忐忑,可能上一次成親時太過混亂,今兒個這一場熱鬧歸熱鬧卻處處透出規矩,即便亂也是亂中有序,加上那時候的自己當真是年紀輕輕的十八歲大姑娘,而到得這一世,她心境早已大大不同。
大俗即是大雅,這間佈置得紅通通的喜房頗有那般味道,她在靜謐中四下張望,前頭院子的喧鬧聲隱隱傳來,她唇角微微翹起,模糊間有一種「欸,她真的又嫁人了」的感慨。
外邊響起敲門聲,隨即一道溫婉女嗓隔著精緻薄巧的隔扇門問——
「夫人是否要淨面洗漱,先行歇下?」
蘇練緹認得那聲音,那女子是寧安侯府的管事之一,猶記得自己被宋觀塵強行逮進鐵牢,之後又被帶回寧安侯府,這位年輕僕婦曾來照顧過她。
「是……宛姑姑嗎?」她試探問。
「是。」嗓聲帶笑。「夫人記性真好,竟還認得奴婢。」
蘇練緹笑了笑,沒多說什麼,僅道:「我若先歇下,怕是不合規矩的。」新娘子不等新郎官回房就自行歇下,不只是不合規矩,根本是蔑視夫家的大不敬之舉。
宛姑姑道:「這是侯爺的意思。侯爺怕您累著,還得靜靜坐房,夫人放心,不會有什麼話傳出去的。」蘇練緹聞言心裡泛暖,略靜了會兒,柔聲道:「我等候爺回房再一起洗漱吧。」
「奴婢知道了。」
宛姑姑接著又問她肚子餓不餓、口渴不渴、需不霈要送鮮粥或其他小食過來,皆被她婉拒了。
「既是如此,那就等候爺回房了奴婢再讓丫鬟們進來服侍。」
「好的,有勞姑姑了。」
「奴婢告退。」門外的身影恭敬屈膝一福,這才離開。
房中再次變得靜謐,蘇練緹望著桌上那一對龍鳳喜燭不禁想著,宋觀塵他待她好的。
她也要待他很好很好。
到底是憐惜他、心疼他,情一字也許難解,那她就隨緣,任兩人的緣分糾纏一起,順其自然,方能自在。
叩、叩——
格扇門外又傳來聲響,這一次門立即被推開。蘇練緹一時間還以為宋觀塵回房了,豈知眼一抬,竟見一名身形略矮、生得有些胖墩墩的老婦人跳將進來,隨即把門重新合上。
按俗禮,新娘子尚未圓房的話雙足是不能下地的,蘇練緹只得坐在原位好奇望著對方。
但好奇的人可不止蘇練緹一個。
老人家步伐堪稱輕快地跑到榻邊直盯著她瞧,上瞧下瞧、左看右看,嫌不夠親近似的,竟乾脆踢掉絲履爬上榻,挨著她盤坐。
如此近距離再打照面,蘇練緹大致猜出對方是誰。
她在那張皺紋滿佈的面龐上看到一雙宋觀塵相似的桃花長目,只不過老人家眼皮鬆弛許多,笑起來更是彎彎兩道瞧不見眼,眼尾少了宋觀塵那種存心禍害人的挑勾,倒是像極彌勒佛的笑顏。
「咱知道你是誰,你是咱們家大寶的小媳婦兒。」老人家樂呵呵,此時身上厚暖披風敞了開來,底下僅穿一套雪白中衣,看樣子是打算歇下了卻又不知怎地避開眾人耳目溜到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