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今夜的一切太過傷神,也或許是先前在她血液中的麻醉劑並沒有耗盡,她只感覺乏力不堪。像是最自然的事情般,她完全的服從了他的命今,在他的胸前逐漸放鬆身子,之後墜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桌案上一支有著草藥氣味的蠟燭,在房內燃燒著,在兩人沉穩的呼吸中,輕輕的滾落一滴纏綿的燭淚。
黑夜冉褪的黎明,她的身子在絲綢裡翻騰著。
她作了惡夢。夢裡有著暗無天日的森林,而她提著長弓在森林內逃竄,面目猙獰的葛瑞站在她面前,拿著那把犀角弓對她獰笑。
別無選擇的,她搭弦彎弓。羽箭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音,貫穿了葛瑞的身軀,鮮紅的血液濺濕了森林裡的黑夜。
她不由自主的顫抖,愣愣的瞪著雙手,發現上面的血跡愈來愈多。葛瑞的血彌慢了她所站的土地,像是有生命般,吸附在她的雙手上,任憑她怎麼努力的搓手,就是搓不掉那些血跡。
耳朵裡不斷迴盪著羽箭貫穿人體的聲音,一再一再的重複,直至她忍無可忍的發出尖叫聲──
傾城從惡夢中驚醒,發現冷汗已經沾濕了絲綢,她的臉色蒼白,緊緊咬著唇,直到雙唇泛白。
地板上的黑豹被驚醒,抬起身子探看,在決定沒有危險之後,再度將頭舒服的枕在前腿上。
一雙強壯的手臂護住傾城顫抖的身軀,溫熱的胸膛熨燙了她的驚慌。有一時片刻,她只能緊靠著身邊這個男人,呼吸著他身上那股她已經逐漸熟悉的麝香味,用以告訴自己,她已經脫離了那個殺人的惡夢。
「怎麼了?」雷厲風淡淡的問,好奇是什麼惡夢能讓傾城失去冷靜。
整個夜裡,他一直是清醒的,而她卻在他胸前睡得極不安穩。在他的懷抱裡,她因為在惡夢裡掙扎而喘息,偶爾幾句呻吟,以及某些字句會從她口中逸出。她提到了葛瑞,也提到了死亡,之後就緊咬著唇,只是發抖。
雷厲風不由得猜想,也許他所看到也只是一個假象,她驕傲而高傲,卻也因為那些驕傲,一旦有了恐懼,她只會深埋在內心裡,不敢顯露出來。他愈是猜測,就愈是好奇。
傾城用手覆住臉,感覺觸手處一片冰涼。她搖搖頭,拒絕他的詢問,也試圖把腦海裡那種可怕的聲音給驅離。「只是作了惡夢。」她繃著嗓子回答。
他不接受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霸道的勾起她的下巴,筆直的看進她的黑眸中。措手不及的,她眸中的驚慌被他窺探,沒有任何的驕傲掩蓋,此刻在他懷中的不是意氣風發的正義使者,只是一個因為惡夢而驚慌的女人。
「夢見什麼?」他逼問,氣息吹拂在她的面容上。男性的手掌滑進她的長髮中,制止她恣意的轉開視線,讓她別無選擇的只能與他對視。
「你連我的夢都要過問?」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卻看不透那綠眸裡的眼神。她是否在那冰綠色的眸子裡,看見了某種可以稱之為關心的東西?
「會作惡夢也許是好的,最可怕的是連惡夢都不會作,現實與夢境已經難以分辨。」雷厲風緩慢的說,一綹凌亂的發遮蔽了他臉上的那道傷痕,讓他看來較不咄咄逼人,反而顯得有些孩子氣。「是不是夢見葛瑞?」他直接的問道。
傾城的身軀禁不住緊繃,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她還聽得見那個可怕的聲音,人的身軀被羽箭貫穿,之後血液慢慢的在黑暗裡流淌。殺人的恐懼再度襲擊她,此刻她只覺得胃部翻攪,幾乎想要嘔吐。
她感覺不到任何替天行道後的驕傲,只能不停的想到在不久前親手殺了一個人,血腥的氣味瀰漫了她的雙手。殺什麼人都是一樣的,即使殺的是惡貫滿盈的罪人,她也仍舊是親手了結一個生命。
溫熱的呼吸包圍了她,溫暖了她冰涼的面頰。她視而不見的看著雷厲風,沒有發覺自己的雙手緊緊的攀著他,像是即將溺斃的人緊抓住最後一塊浮木。
「我殺了他。」她喃喃的說,急促的呼吸輕拂在他的頸項旁。
他看了她半晌,手指輕柔的滑過長髮,彷彿在安撫她般,只是擁抱著她。他有些迷惑了,傾城的脆弱讓他有些心慌,她的蒼白讓他幾乎想起身去叫喚他精通醫理的情婦。
很多情緒在此刻衝擊而來,他知道自己再度為了傾城而喪失理智。長年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對他而言太過危險,她代表著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全然的光亮與美好,而那些東西是他永遠觸碰不到的。為了安全,他應該鬆開手,應該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東方傾城送離他的身邊。
但是,他卻又不捨,能夠留下她,即使是冒險也是值得的。
在不知不覺的時刻,滴水早已穿透了石子;他的某種情緒被她徹底的影響。他突然想訴說什麼,讓她能夠理解他的一切,讓那雙驕傲黑眸裡的鄙夷能減少些。天曉得,他無可救藥的在乎她的想法,在乎著她看他的眼神。
「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我十歲那年。」他輕描淡寫的說道,擁抱著傾城,低沉的聲音訴說著這世上沒有多少人知悉的故事。「那是一條很暗的巷子,陽光照射不進那裡。從我懂事起,那裡就是陰暗潮濕的,很多人來來去去,每個窗子後面都有壓抑的喘息聲,還有一雙雙偷窺的眼睛。不同的人在我母親的床上,房間裡只有劣質毒品的焦味。床單上有泥土味、汗臭味、尿騷味,床邊的櫃子上有許多的針筒。」
她許久之後才聽見他那低低的聲音,描述著一件很久遠的事情。她身上的顫抖逐漸褪去,所有的注意力被他的聲音吸引,她不由自主的開始傾聽。
「我母親在做生意,她很美麗、很受歡迎,而傭兵在附近紮營,不同國籍的男人帶來不同的毒品。她喜歡男人,也喜歡毒品,所以完全樂在其中,而我只是她某一次狂歡後所產生的附帶品,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他輕撫著她的身體,聲音幾乎是漫不經心的,但內容卻是從心中流洩而出的舊事。「她大概不喜歡我,認為我拖累了她。但是她的客人裡有不少人卻對我深感興趣,在某些時候,為了讓那些人享用我,她會意外的對我溫柔,也只有那時候她才會比較像一個母親。在我十歲之前,這是我的一切記憶。」他的手梳理著傾城的長髮,像是被她的黑髮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