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浣紗踏上海島邊緣的碎石小徑,心中存著這個疑問。她緩慢的走著,海風吹拂著黑亮如緞的長髮,穿著淡紫色毛料套裝的修長身段,是海風中最美的一抹剪影。
有些事情一旦記住了就再難忘懷,彷彿心中被烙印般,不去思量,卻又偏偏難忘。
例如,對於那個男人的記憶始終在她腦海裡,難以磨滅。
她恨他,卻更恨自己竟然忘不掉他。這些日子來,她不停告訴自己,會想起他是因為必須不斷重溫著對他的恨。
她的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的陷入柔軟的掌心,而她渾然不覺得疼。她的心被其它的思緒佔據,不斷的想起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一綹發飛散在美麗的面容前,白皙的肌膚襯得那雙盈亮的剪水雙瞳更加深邃。
海風裡飄散著迷迭香的氣味,誘引著人們墜入回憶中。這個島上種植著許多迷迭香,青翠的綠意瀰漫了整個海島,在有著深深寒意的隆冬時節,迷迭香依舊茂盛,在枝頭綻放淡紫色的花朵。
她順著小徑緩慢的走向海邊,心中思潮起伏著。激烈的恨意亟欲得到宣洩,在苦忍了六年後,知道能夠馬上見到那個讓她恨得如此深切的男人時,她的情緒萬分激動著。
六年了,漫長得不可思議的六年,如今想來都難以相信,她竟能夠撐過這艱困的六年。仔細想想或許有些諷刺,她是靠著對他的恨,才有辦法撐過那段時日裡的艱苦。
她是多麼恨他呵。這六年來日夜的詛咒著,懇求上蒼能給他最殘酷的懲罰。她期待著,不只一次夢見與他重逢,渴望親自撕抓他那英俊得有如惡魔的臉龐,然後在他面前冷笑嘲諷。
愛琴海的蔚藍水色出現在小徑的盡頭,她的呼吸加速,緊握的手也有些顫抖。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些顫抖是因為太過於期待,她幻想著報復的甜美,從六年前起她就期待著這一天。
小徑的盡頭是一處芬芳的迷迭香園圃,新鮮的茂盛香草有著濃烈的香氣。一名棕髮的希臘女郎採擷著迷迭香,身旁是松木打造的木椅,一名高大的男人面向著海洋坐在木椅上頭,略長的黑髮因為海風而凌亂,寬闊挺直的雙眉暗示著他堅毅強硬的性格,雖然只是看見背影,卻有著逼人的氣勢。
浣紗停下腳步,無法再繼續向前。只是看著背影,她就認出他的身份。
多麼美好的景象,男人坐在木椅上,而他美麗的希臘情人則在一旁伺候著。
浣紗緊咬著唇,視線由棕髮女郎移到面海的男人,她的心中有如在經歷最激烈的波濤,各種情緒交雜著,深切的恨意掩蓋了一切,但是在恨意之下,隱藏著不曾遺忘的記憶。
棕髮女郎就是他的新歡嗎?他所鍾情的原來是溫柔可愛的女子。各種奇異的猜想閃過腦中,浣紗緩慢的走上前去,雙腿卻沉重得不聽使喚,幾乎就要軟弱得無法行走。冬季的海風,迎面襲來有如針刺,而她竟不覺得疼。
棕髮女郎發現她,有些詫異的半張著唇,美麗的面容上有著疑問。「小姐,有什麼事嗎?這是私人宅院,你不能進來的。」她低下頭,看見木椅上的男人身軀僵硬了。
浣紗緩慢的彎唇微笑,心情激動到了極點,臉上的表情反而顯得平靜。「沒關係的,我跟這位先生是舊識,他一定認得我。」她靜靜的說道,看見他寬闊的肩膀猛地一震。
「柯焰,你不會已經忘記我了吧?」
木椅上的男人雙手緊握住椅子的邊緣,卻始終沒有回頭,僵硬的雙肩洩漏了他的情緒。
浣紗的笑容加入一些諷刺,她舉步往前走去。「你沒有想到會再見到我嗎?我花了六年的時間,不斷追查你的下落,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雖然我的不請自來,或許打擾了你與小情人的相聚時光,但是千里故人來,總是難得的,你甚至不願意站起身來歡迎我?」
她邊走邊說,愈來愈靠近坐在木椅上的高大男人。她的臉上有著微笑,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內心此刻的激動。
是憤怒、是埋怨、或是深濃的恨意?她的心中五味雜陳,紛亂難理。臉上的平靜僅是一張面具,遮蓋了心裡的激動,顫抖的身軀繃得緊緊的,不願意讓他看出分毫。
柯焰沒有移動,仍舊挺直了背脊,放在木椅邊緣的手卻在輕微顫抖著。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記憶中的他始終是冷靜自製的,深邃的黑眸裡有著惡魔般的篤定,游刃有餘的掌控一切,從來不曾有過慌亂的模樣,似乎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中。
這樣冷靜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因為她的出現而顫抖?
「小姐,不行的,你不行……」棕髮女郎驚慌的想阻止浣紗的前進。
「喜娜,你進屋子裡去。」低沉的聲音響起,柯焰緩緩的揮揮手,示意棕髮女郎離開。
喜娜不敢違抗,只能緩慢的離開,在離去時仍舊不停的張望著,臉上充滿著擔憂的神情。跟在柯焰身邊那麼久,她不曾看過柯焰有如此激烈的反應,這段日子以來,他始終像是冷硬的石像般漠然,情緒甚少有起伏。他唯一的情緒,就是憤怒。
是什麼樣的女人,竟有能力破壞柯焰如萬年寒冰般死寂的冷靜,激出他憤怒以外的情緒?喜娜詫異著,猜測眼前突然出現的東方美女,一定對柯焰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你擔心我傷害她嗎?怕我會像潑婦一般,撲上前責打她?」浣紗好奇的問,已經走到他的身邊。她聞到某種奇特的味道,類似於草藥的氣味,融合在她曾經十分熟悉的男性氣息中。「請放心,六年是一段很長的歲月,在這段日子裡我至少學會了控制情緒。」說完,她勉強擠出微笑。
柯焰緩慢站起身來,海風仍舊吹拂著他的發,以及他身上的白色襯衫,保暖的陳舊外套被遺忘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