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悄然俯下身來,美麗的臉龐上帶著類似哀傷的表情。「芙蓉啊,我幫不了你,我必須說出事實。」眼眸中有某種光亮一閃而逝,真正的情緒被掩飾得很好。
她覺得更冷了,眼前是昏暗的,像是看不見任何光亮。她的心落入最冰冷陰暗的冰窖中,掙扎在眾人執意埋葬她的冰雪裡。她是不是根本不該保存著任何希望?
月季用手絹輕按著眼角,像是在擦拭淚水。「芙蓉在衛府裡就不斷做出醜事,不論我怎麼勸說,她總不願意聽。」她輕緩的說道,知道眾人會像海綿般毫不懷疑的聽信她的話語,整個冬季裡,她不停訴說著那些話,將京城染上流言的顏色。
而眾人就這麼相信了,因為芙蓉沒有辯解,而輿論是先說先贏,人們愚蠢得不曉得什麼是真實,他們要聽的是指控,是那些罪行。月季瞭解人性,在道德的借口下,人們殘酷得想要見血。
「不,你知道那不是事實,我沒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搖著頭,冰冷的回憶起,在喪禮的那日,月季看見她站在仇烈懷中時,眼眸裡閃過的一絲絲激烈神釆。
「你有。」月季說得斬釘截鐵,放下手絹,柔弱無骨的手指向芙蓉,卻比銳利的刀劍更具殺傷力,這樣的指控可以讓芙蓉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你玷污了衛府,沒有任何的羞恥心:毒死了丈夫,還害得婆婆重病不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說出一條又一條的罪名,言語如同利刃,殺人不見血。「你丈夫還沒下葬時,你就在喪禮上勾引仇將軍了。」
虛要的罪名像是沉重的枷鎖,不停的壓在芙蓉的身上,她收回血跡斑斑的雙手,環抱著自己滿是擦傷的身子,覺得寒冷到極點。隱約的聽見某種冷笑聲,從空冥的遠古傳來。那是女人的冷笑,無數女人魂魄的冷笑,嘲笑她竟敢違抗既定的命運,妄想著要活下去。
從古至今,多少女人都是這麼被逼死的。那哀怨的情緒化為罪惡的詛咒,千世萬代跟隨著女人,她們掙脫不了命運,所以也不許有人違抗悲劇,冷然的嘲弄著芙蓉。
月季靠近芙蓉的耳畔,在無人看見的瞬間,面容上浮現冷笑。「你不該逃走的,若是那時就死了,一切會簡單得多。」大家閨秀出身,連惡毒的話語都說得如此輕柔。想到芙蓉是嫁給了定遠將軍仇烈,月季纖細的指捏緊了手絹兒。
芙蓉驚駭的看著眼前的女人,那張扭曲的表情,簡直不像是人會有的表情。原本溫柔的嫂嫂,像是被惡鬼附身般,眼裹閃爍著殺意。她一直以為月季出生書香門第,是個溫婉賢良的婦人,怎麼在逃出衛府後,她竟看見月季的另一種面貌。難道如此醜惡的面容才是月季的真面目?
程先生緩慢的走上前來,垂眼看著芙蓉,一陣風揚起,吹動了他的儒衣。也吹起些許先前被芙蓉扯裂的書頁。「你怎麼狡辯也沒有用,前些日子還有人看見你在白晝裡勾引仇烈,與他在繡巷內白晝宣淫,這種醜事竟也做得出來。你不是還讀過幾天聖賢書嗎?竟然如此的不知羞恥,沒有道德的人,簡直跟禽獸沒有兩樣,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安然存活呢?我必須要給你懲罰。」他莊嚴的說著,四周飄動的書頁,一頁頁的話雲子曰,是男人給予女人的千古枷鎖。書就是眾多智者,眾目睽睽的冷眼旁觀。
有人曾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但是,生了仲尼又如何呢?對某些人而言,綿長的歷史仍如同長夜般陰暗。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話被人不斷誤用,成為指責。就算生了仲尼,有了那些詩雲子曰,以及那些女成與七出之條,對女人而言,萬古還是如同長夜。
男人對女人不斷的戕害,諷刺的是,那些加害的行動往往都由其它的女人來執行。
如今在汴河之畔,重複著千年來的殘酷戲碼。
「在幾年之前,還有淫婦被人責打致死,官府也無人過問。這是應該的,因為違背了道德的人怎麼能夠存活?」月季淡淡的說道,往後退開數步,那平穩惹語調裡隱藏著最殘酷的建議。她站開幾步,不希望在用刑時被血濺污衣衫。
「還是衛夫人知曉禮法。」程先生很是贊同,嘉許的看著月季。
芙蓉顫抖的往後退去,知道眼前這些人全瘋了。他們竟然如此安然的討論她的生死,彷彿殺死地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沒有做錯事情,她只是不願意被犧牲,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我沒有錯。」她喊道,企圖要逃開。
但是人們不放過她,紛紛伸手抓住她,像是瘋了般撕扯她的衣衫,不留情的扯下她的發,用指爪抓傷她的肌膚。「還不認罪?你沒有半點羞恥,簡直是禽獸不如。」人群裡傳來憤恨的喊叫。
在眾人的推擠中,她落人冰冷的汴河中,腦海裡浮現了許久前的記憶。她記得某個被浸在竹簍中死去的女人,還記得某個抱著屍首、放聲慟哭的男人,如今才知道那是人們處決不貞女子的手段。當初也是這些人逼死那對男女的嗎?
她絕朢的想起仇烈,幾乎願意付出十年的性命,只求能夠見到他。她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些人手中,無緣再看到他?心中有著濃濃的不甘,她想起他眼裡那抹奇異的光彩,想起他偶爾溫柔的語調,想起他溫暖的懷抱冰冷的江水浸濕了衣衫,她又被從水中拖起,面對眾人的責難。許多的人在她面前指控著,咒罵著她,而月季以及那個程先生則站得很遠。
人們相信那些傳言,所以指責著她。「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嗎?人們為何只相信輿論,為何只傳說著那些片面之詞?
她做錯了什麼?而他們所有人竟然迫不及待的要她死,瘋狂的嘶喊著,非要她的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