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裡將他的容貌溫習過數遍,她不停的告訴自己,牢記他面貌的原因,是為了找到他後,要狠狠的報仇。
然而,現在可好了,毀了她下半生的男人竟然就是她的主子,別說要報仇了,她還可能會被這個男人呼來喝去一輩子。
殞星緩慢的走回酸枝木椅旁,好整以暇的坐下,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子。第一眼就認出她了,只是不太能夠確定眼前的她是不是他的幻想。從金明池畔後,他不時會想起她,那氣得臉頰粉紅、眼眸閃亮的模樣,猜測地回去後會遭到什麼待遇。
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魔堡之內看見她的身影,在她捧著食盒進落雲屆時,他詫異的在一旁觀察著,目光遊走到她的腳上,看見了那雙破舊的棉布鞋後,才能夠確定她的身份。
「我是新來的丫鬟。」喜兒咬牙切齒的回答,今天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
「什麼時候進府的?誰讓你來落雲居的?」低沉的嗓音發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剛剛進府,周大娘要我送午膳過來。」她強壓著怒氣,佯裝乖順的回答。
喜兒默默的收抬滿地摔碎的白瓷,其實她好想大聲的對他吼,是因為他的冒失,才讓她失手毀了那幅「長恨歌」;更是因為他的不負責任,丟下一把彎刀就不見人影,老爺才會把罪全怪在她身上。
但是,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他以後就是她的主子,奴才有什麼資格向主子興師問罪了她不停的忍耐,卻也懷疑自己能夠忍耐多久。
王潔月蹙著修整得彎而細的柳眉,不悅的看著眼前兩人。她不喜歡這個丫鬟,更不喜歡她跟衛殞星之間的對話,那些談話代表著他們是舊識,而一向冷漠的衛殞星竟會對她流露出某種程度的關懷。
「擺好午膳就出去了,不是聽說我爹爹要來,所以偏廳裡忙得很嗎?別在這裡混水摸魚,趕快出去幫忙。」王潔月命令道,語氣不善。
她住在魔堡已經有半年的時間,打定主意要嫁給衛殞星,成為魔堡的下一任女主人。但是衛殞星對她始終是可有可無的態度,雖然容許她時常賴在落雲居,但是偶爾流露出來的冷酷眼神,還是會讓她恐懼。
手中的小絲絹握得死緊,王潔月看著莫喜兒,心中冉冉浮現敵意。
麾堡女主人是一個令人垂涎的位置,而衛殞星則是一項附加的驚喜。他雖然冷漠而難以親近,但是那俊朗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形,都比她所熟悉的江南男人好太多。
然而,處心積慮了半年多,沒有半點成效。當王潔月發覺了衛殞星看向莫喜兒的眼神,她感到某種程度的驚慌。就算是個丫鬟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能來分散衛殞星的注意力。她不允許!
喜兒笨拙的福了一福,把食盒留在桌上,很快的走出落雲居。再待得久一些,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撲過去找衛殞星報仇。
這是個什麼樣的巧合?毀掉她下半生的男人,竟就是她此後的主人。冥冥之中是否有某種機緣巧合,將她帶進了這個神秘的魔堡?
在走出落雲居時,她沒有發現身後有一雙銳利的黑眸始終盯著她,直到她嬌小的身影愈走愈遠。
第三章
七月的暖陽,烘得人全身酥軟。
喜兒打著呵欠,漫不經心的窩在井邊挑撿菜葉,偶爾覺得熬了,就將雙手沁入冰涼的水中,貪圖那份清涼。剛剛吃了頓飽,肚皮撐得有些難過,眼皮兒也不聽使喚的往下掉。
這兩天來住在魔堡內,簡直稱得上是享受。她是奴婢,當然還是必須幹活兒,但是比起從前在葛府的做牛做馬,魔堡內的差事輕鬆得不像話。若不是偶爾會想念娘,想念那些一同長大的玩伴,她幾乎要沉溺在這樣的日子裡。
以前偷聽山羊鬍先生教書,不是曾聽過什麼桃花源的故事嗎?聽說那兒屋舍儼然,黃發垂髻怡然自得,彷彿人間仙境。她幾乎要以為魔堡就是書中所說的桃花源。
這是一個自成一城的堡壘,在京城之外的桃花源,而外界卻用最惡毒的言語,傳說這裡是淫邪之地。
「為什麼會有人說這裡是骯髒地方呢?」喜兒困惑的自言自語,將枯黃的菜葉挑開。「這裡的人很和善,飯也很好吃,可以讓所有人都吃得飽飽的。大娘人很好,總管人也好,丫鬟姊妹們也都很好。」想到一雙銳利的黑眸,她的眼眸變得黯淡了,雙眉輕蹙著。
「為什麼皺眉了這裡有惹你討厭的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問道,就靠在她的耳邊。
「只有一個。」以為是其它來洗菜的丫鬟,喜兒想也不想的回答。
清脆的聲音裡有著更濃的笑意,還帶著那曾經聞嗅過的淡淡香氣。「你說的該不是我吧?」
喜兒警覺的轉過去,卻看見當初攔轎那個俊美青年,仍舊一身白衣的就坐在她身旁的假山上。他手上輕輕 動著緞面折扇,俊美的五官上帶著微笑,手中的扇子也是難得的珍寶,紅骨灑金,金釘鉸川扇兒。
「少爺!」喜兒慌亂的站起身來,笨拙的行禮。
「你討厭的該不是我吧?」白衣青年繼續追問著。聽見喜兒對他的稱呼,他眼裡浮現惡作劇的神色。
喜兒猛搖頭,簡單扎整的髮髻也凌亂了。「喜兒討厭的當然不是您。」她討厭的,是另外一個毀了她下半生、有著邪氣冷笑的男人。
「那就好。」溫和的微笑沒有改變,目光盯著喜兒打轉。「你怎麼沒把我給你的那塊綢子繫在身上?在進堡之前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你就算是我收的丫鬟,直接在我房裡伺候著就行了,而你卻跑去跟一般丫鬟擠在一塊兒。我還是問了周大娘,才知道原來你窩在井邊洗菜葉。」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一進府就看見大家都在忙,我進府來是當丫鬟,不是吃閒飯的,當然要好好的幹活兒。」喜兒又蹲口井邊,專心的挑洗菜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