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少年暴怒的喊了」聲,心中卻覺得萬分不安。出現在眼前的種種,都太過詭異,讓他不禁懷疑,此刻發生的一切是否與幽冥有某些關聯。
火光之中,一個垂垂老矣的婆婆踏著火焰中來,全然不覺得燙熱,那些火焰甚至沒能燒灼她的衣角。
「也該夠了,一命只一命,芙葉已經替他拿命來還你了。」她徐緩的說道,見到少年不死心,掙扎著又要拾刀起身。她輕歎一口氣,一揮衣袖,竟又掀起詭異的強風。
那陣風將少年凌空吹起,重重的撞上石牆,而後軟弱的摔落在牆角,立刻昏迷了過去。
「世人就非要執意於復仇,在仇恨中浮沉嗎?」婆婆歎息著,轉身看向仍拚死掘土的男人。「孩子,住手吧,這只是白費工夫。」她勸說著。
風行健停下挖掘,以通紅的雙目注視著這蒼老的老媼。「你是誰?」依稀記得,這老者總陪伴在芙葉左右。
「只是一個目睹她千年來悔恨的旁觀者。」婆婆淡漠的一笑,悲憐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的刀傷不足以致命,真正讓他傷痛欲絕的,是芙葉的驟然消逝,那張面容上深刻的鏤到著他的心痛。為什麼世人都如此愚昧,非要在失去後,才發現情意有多真切?
恨意總來蒙蔽雙目,非得以千年的光陰,用癡情擦拭,才能讓那雙黑眸重新有了情緒的波瀾。芙葉再度用身軀換去的,是這男人神魂深處的仇恨,而他非要在一切太遲時,才肯想起對芙葉的深切情意。
她忍耐了千年,注視著芙葉懊悔苦痛,多少話擱在心上,不得不說。
「芙葉是犯了錯誤,卻也付出了代價。花費了千年的光陰等你、尋你,不求你的原諒,只想向你說一聲抱歉。」守在奈何橋邊許久,發覺受得住水溺火焚之苦的,竟都是癡情的女子。問世間情為何物,竟值得付出所有神魂去等待。
「她等了那麼久?從那日,到如今?」他握緊雙拳,將染血的衣衫握得更緊。在那衣衫上,還有她殘餘的溫度。
「她始終不肯渡過橋去,就是要等你。」婆婆歎息著。
這麼長久以來,芙葉都信著他的許諾,在奈何橋畔等著他,日日夜夜、歲歲年年。他一日不入地府,她就等上一日,不肯離去,最後甚至還跨越陰陽,上來陽世尋他,非要將他拉出無邊的血海。
他卻如此愚昧,不肯聽、不肯信,殘酷的傷害她,非要將她捧出眼前,不願意再多看那哀傷的眸子一眼。
「你可以不必原諒她,卻也沒有理由再恨她。她是個罪人,卻不是個惡人。難道,你就沒有罪嗎?」婆婆低語著,鬆開手中的一朵殘荷。這已是荷苑中最後的1朵荷,連這朵荷都沒能逃過火焰的肆虐。「宿世因果總是有欠有還,這一生欠的,下一生總要還。怎麼追究,說不定更久遠前,你虧欠過那伙家什麼。她只是剛好站在那兒,對你的情意,讓她成為了惡人的棋子。」
他奮力的搖頭,瞪視著眼前的老人。「她在哪裡?我要再見她!你能讓她來到陽間,必定也能再度復生。」他不願意再多聽什麼前因後果,只想要再見她一面。
這一次,他要將她抱在懷中,將恩怨都拋誥腦後,要將心上的情意分毫不差的還予她婆婆搖搖頭,縱然心中多少憐著追愚昧的男人,卻也愛莫能助。「她是荷花化身,上蒼討了她機會,讓她在花開的七日裡重回陽世。但如今蓮子也被焚燒殆盡,她從此無處托生,魂魄無法再來到人間。」
「芙葉!」他嘶吼著,奮力重擊著柔軟的泥澤,趴臥在泥淖中,手中握緊了那株被火焰烤炙得枯殘的荷。
婆婆仰起頭,望著無盡蒼穹。
「天啊,你有眼嗎?看見了嗎?」蒼老的語音繚繞在焚燬的荷苑,久久不散。
隱隱約約的,婆婆的影子也淡了。滿園花殘,這紅塵冷冷睡去、死去。
在陰暗的院落中,殘餘一個男人的身影,形單影隻,懊悔的不斷低語著,將心愛女子的名字喚了一遍又一遍。
再怎麼呼喚,卻也無法喚回她了。
多年後,他壽終死去,魂魄渺渺,不知不覺的走上先前從不曾走的道路,像是聞喚見芬芳的蝶,執意朝某個方向而去。
百川匯於地下深處,他先前從不曾來過一路上聽得到紛紛的耳語,都稱這處為黃泉。
在忘川的河畔一座古老的橋邊,有著他惦念在神魂中的身影。那一眉一目,分明就是芙葉,與他記憶中沒有絲毫的不同。
她的雙眼柔得有如湘江水,單衣上繡著婉轉回首的飛燕,發上繫著石青色的帶子,她的姿態冷凝,如一尊玉雕的美人家,不知已在橋的這一端站了多久。
直到他到來,她才緩緩抬起頭來,對著他嫣然一笑。彷彿是他的目光,才能將她喚醒。
「你來了。」她低聲說道,語調輕柔。
「芙葉。」他低喚著她的名,將她扯人胸懷,激烈的擁抱如同想將她揉人體內,從來沉穩的持刀握劍的手,此刻竟在顫抖。
是她溫柔的執念,終於傳達進他的心,穿透了覆蓋在心上多年的仇恨,才將他召喚來到此處嗎?還是他的神魂想見她一面,終於懂得核在天地間尋尋覓覓?
原來,她的魂魄一直在這兒,哪裡都未去,專注的等著他。
芙葉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卻還是信守誓約。千年都等了,這幾十年算得了什麼?
[這是我們先前的約定,誰先死了,就在這裡等著。等不到你,我不走。」她輕輕搖頭,以指尖撫著他的雇,印下依戀的一吻。
他無言以對,將她抱得更緊,不願意鬆開。恨意都模糊,她的癡情洗去他心間的恨,讓他從無盡的血海中掙脫。
這一世,他舍下復仇的屠刀,放過那些宿世的仇人,到頭來仍是聽進了她泣血般的苦苦相勸。蒼天聽見他的悔恨,給了他最終的機會,終於讓他的魂魄見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