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丟下我。」他沒來得及爬起,只見船已駛離岸邊。
望著岸邊富有中年人那乞憐的身形,歐陽華感慨萬千。雖然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醫者父母心,怪醫無常訂什麼怪規矩,救一人就要拿一人的命來抵,也未免太不近人情,還有諸多限制,讓許多患病者求助無門,這樣哪能叫神醫,如此冷血無情,應該叫惡醫才對。
……
上了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逾十丈的牌坊,左右十人合抱的圓柱上面揮舞著蒼勁有力的對聯——
紅塵萬丈,世事難料
晨鐘暮鼓,生死無常
橫扁「落日山莊」氣勢磅礡,落款人是怪醫無常。
想不到怪醫無常醫術超凡卓絕,也寫得一手好字。
「華兒,該我們了。」歐陽大富扯了扯歐陽華的袖子。「待會兒你什麼話都不要說,由爹開口。」
「我知道了。」歐陽華望著牌坊後方矮階上敞開的黑底金邊的大門,兩排黑衣勁裝的男子各立左右,讓人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下一個。」門內傳來渾厚的唱名,「歐陽大富父子。」
一進入寬敞的大廳,冷肅悶窒的壓迫感襲來,歐陽華雙肩瑟縮了下,感覺有些寒冷。
心想來都來了,她可不能露出馬腳害了爹爹,而且雪弟還等著怪醫無常去救。
「你就是歐陽華?」
歐陽華抬起頭,只見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是個斯文俊俏的男子,他正爾雅的品茗,並無禮的打量她。她一點也不喜歡被人當貨物評估審視,按捺下胸中的不悅,她坦然的迎視,點了下頭。她有些訝異,怪醫無常未免太年輕,也太俊美了。
「正是小大。」歐陽大富、心虛的躬身一禮。
「今年貴庚?」擱下茶杯,柔美的嗓音宛若黃鶯出谷,比任何女子的聲音還悅耳動人。
「小兒今年一十九。」
「我又不是問你。」俊俏男子冷冷的睥睨,「成家了沒?有無婚配的對象?」
「在下年紀仍輕,尚無成家之打算。」歐陽華泰然處之,只是總覺得這怪醫無常盯著她的眼神有點詭異。
俊俏男子點了下頭,「嗯,人已送到,歐陽大富你可以回去了。」接著彈了下手指,「無言,帶歐陽老爺去取藥方子。」
「華兒。」歐陽大富汗顏的頻回首。不是他心狠,而是歐陽家一脈單傳,為了不在他這一代斷了香火,只有犧牲她了。
「沒事的,爹,你先回去吧。」含笑的安撫父親後,歐陽華轉身,不卑不亢的面對俊俏男子。
「華兒,爹對不起你,保重。」
阻隔的門外傳來歐陽大富的道歉,令歐陽華感到窩心。
回想從小到大,爹到底沒真的當她是賠錢貨,也不吝於投注關愛,只是重男輕女的包袱壓在他老人家身上太沉重了。歐陽華由心底感慨。
「你很冷靜。」
毫無預警的說話聲音在耳邊響起,歐陽華心頭一驚,表面神色自若的看著不知何時已來到她面前的俊俏男子,訝異他肌膚細若凝脂,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他……他簡直比她這個假男人還漂亮,他真的是怪醫無常嗎?
「你不怕來得,去不得嗎?」
「生死有命。」歐陽華將驚詫疑惑藏在眼底,怕被識破的以袖掩面。
「未及弱冠的你問有大好將來,怎麼會想來替人抵命?」
環繞著神色自若的歐陽華走一圈,一抹難以察覺的讚許掠過眼底,俊俏男子回到她面前。
「你跟你兄弟當真是手足情深?」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歐陽華的唇角略微揚起。
「你當真不怕死?」
「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而已。」這怪醫無常跟當初她設想年逾半百,脾氣古怪的老頭差太多,而且那對骨碌碌的美眸彷彿要將她看穿似的,瞧得她的心忐忑不安。
「你膽子不小。」
「哪裡。」人心此鬼更恐怖,何況見多了生爛瘡、斷手斷腳的傷患和屍體,她早習以為常。「我既然來了,希望你們也要遵守諾言。」
「這自然。你可知我們要你留下來做什麼?」
「還望相告。」頂多是命一條給他們了。
「落日山莊不是殺人地獄,但我們也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對於將命賣給山莊的人,有兩條路讓你們選擇,一是到落日山莊在偏遠塞外的礦場服役二十年,另一個就是做草藥人。你選哪一個?」
「何謂草藥人?」歐陽華自認做不來苦役,二十年不虛脫才怪。
「聽說過神農嘗百草?而我們以活人來試藥,運氣好活個十年沒問題,運氣不好半身不遂,終身殘缺,命喪黃泉皆有可能。
「通常服役熬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說不定還能活著回故里;但選擇做草藥人,生死由天決定。你考慮得如何?」所以他們以選擇換命的對象為男子的原因在此,男子體能上優於女子。
「我想做草藥人。」反正她也常拿自己的身體試驗草藥效能。
俊俏男子一愣,「你確定?」
「我已經決定了。」未來的事誰能預料,歐陽華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枉他生得一表人才,英姿煥發,怎麼不賭那二十年的機會,也許二十年是漫長了些,邊塞荒涼落後,還得忍受酷暑嚴冬,可那總有一絲活命的希望。
歐陽華點點頭。
「好!無妨,帶他到東廂休息。」揮袖令僕人,俊俏男子深思的望著歐陽華的背影,總覺得不知哪裡有股說不出的不對勁。
……
蓊鬱擎天的翠竹環繞雅致的竹軒,葉影扶疏的投影在竹蔭下正對弈的兩人身上。
「大哥。」一個看似俊俏的年輕男子疾奔而來,擾亂了平靜的竹軒。
「無雪。」無常抬起頭,看了眼假扮自己的妹妹。既然她喜歡玩,他也樂得清閒。
「大哥,居然有人志願要當草藥人。」
「喔?」他的手拈起一子停在半空中。
「他的名字叫歐陽華。」
黑子自無常指縫掉落,對坐的無命抬起頭,一張冷漠的臉孔看不出形色波動,只是專注的看著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