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驚,她猛地惻過臉,驚駭的看見一雙被後悔所佔據的黯沉瞳眸,透明的淚水滴滴自他眼眶中滑下臉頓。公敬在哭,他真的在掉眼淚?!
見她突然回首,淚漣漣的眼眸倏然圓睜,他沒有費事扳回她的臉,也沒試圖避開她驀然一驚的凝視,公敬什麼躲閃的意念都沒有,只是緩緩慢慢的,好誠懇、好令人窩心的將額首貼近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絕沒有心想要傷害你或者是那把大提琴,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連串掏自心扉的歉意,溫熱的氣息自他的唇逸進她的鼻心,烘暖了她的傷心。
公敬竟然陪著她一塊兒哭?!
哭得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將哀傷釋懷,也哭得她胸口更痛、心坎更酸,四行清淚淌流在凝望的兩雙黑黝黝的目光中,他的眼中有著祈求諒恕、有著後悔,還有那淚光,這教她怎能不動心呢?
那麼好強又倔強的軒昂男人呵!
絕口不提那天在她房裡所發生的事,她也不曾再賴纏著他,苦口婆心的要他開車小心,可是,他卻悄悄地為了她改變自己粗蠻的性子,不是渾然倏異,而是一點點、一滴滴的讓她體會在心。
溫柔、善解人意、幽默風趣,甚至,他強迫自己朝著優良駕駛的目標邁進,如果,這是因為他的失手傷了她而得到的代價,她願意,無怨無悔。
這包括了……她得面對自己可能會失聰的下場。
「你一個上午都跑到哪裡去了?」不知打哪兒竄出來的,前一秒還不見人影,下一秒,石黑公敬就已經站在小笠原閣身前擋著她的去路。
稍早,他本察覺她不在家,甚至連涼子也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他不安又心焦,愈等心愈急躁。
隔了那麼許久所發生的事,仍彷彿歷歷在目,感情尚未得到再一步的確定,他怕,怕她心中仍揣著哀戚與怨恨地偷偷離開這裡、離開他。
「是你呀。」
「當然是我,要不然你以為是誰?」沒好氣地哼了聲,終於等到她現身了,他的神情稍稍好轉,「一個上午沒見你,你上哪兒去了?」不是想查勤,可是……該死,他就是想查勤。
「出去走走罷了。」小笠原閣心情沉重地說。
「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可以帶你到處逛逛的呀。」他有車、有人、有時間,還都是免費提供的耶。
「不,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小閣心裡有問題。凝望著她,公敬不自覺地擰起了兩道濃眉,萬分篤定的在心裡下了結論。跟他回來往了這麼久,從不曾聽她嚷著說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更遑論是想靜一靜了。
這棟宅院不夠大?不夠清幽?不夠她暫時隱藏自己?更何況,小文那傢伙不在這裡窮攪和,有什麼天殺的大事得需要她跨出大門,跑到他所不知道的某個角落去閒晃一遭,靜一靜?
「小閣,出了什麼事?」心中一旦有了疑問,他通常都會追根究底問出原因。
「你怎麼會這麼問呢?」小笠原閣有些許的不安。公敬不會是已經察覺她今天的去處了吧?!
「因為你很不對勁。」他也不遮掩心中的憂慮,「說,究竟是怎麼了?」
「沒,又沒什麼事情,你別杞人憂天了啦。」嘴裡說得輕鬆,但眼底、眉稍,儘是卡著沉甸甸的煩慮。
右耳已經持續了好幾天的耳鳴現象,聽力也開始減弱,練琴時,倍感艱辛,若非症兆明顯得不容她忽視,她今兒個一早也不會瞞著大家偷偷地上市區找了間醫院檢查,而檢驗結果及醫生的證實了她的擔心不是平白而來。這些,她不知道該不該跟公敬提及,更不知道該如何啟口說出真相。
說因為他的失控行為,她的耳膜受到強大的外力撞擊,將耳膜給震破了?說因為他的失控行為,她或許得承受右耳將失去聽力的後果!不,她無法這麼殘忍地將真相說出口,那件事已經讓公敬夠自責了,她不希望再讓他知曉事實而導致他產生一些莫名其妙且自攬責任的想法。
「是我杞人憂天嗎?」他根本不信,她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欲蓋彌彰嘛。她愈輕描淡寫,他愈是憂心忡忡。
「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啦。」
「小閣……」
「對不起,公敬,我們晚點再聊好嗎?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想先回房間休息。」倏地打斷他的話,她歉然地對他勉強一笑,不讓他有再多言的機會,靜默地繞過他身邊,逕自往房間走去。
此刻,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沒有太多精力周旋在公敬的質問之中,她得好好地想想自己的狀況,好好地想想醫師的建議,還有,若手術結果不如想像般成功,往後的生涯該如何重新舉步。
「小閣?」
小笠原閣沒有回應他遲疑的低喚,微搖著頭,俯下首,黯然著情緒踱回那可以供給她獨自思索的小空間。
想一把攫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來身前,想大聲斥責她這種教人深感不安的沉默行徑,想徹徹底底地將她心事重重的原因問個仔細,但,石黑公敬什麼都沒做,注視著她消失在廊尾,忿忿的一揚首,不假思索地衝向車庫,上了車,死命地急踩油門,驅策著車子如箭般飛騰而出。
當在房裡沉忖的小笠原閣聽到猛烈的加油及引擎聲,頓然清澄了神智,心焦急切地衝向院子時,只瞧見自揚長而去的車底排氣管所釋出的縷縷白煙。
她又惹他生氣了!
☆ ☆ ☆
車子才飄出大門沒多久,石黑公敬突然狠狠地踩住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
他忘了自己在心裡答應小閣的允諾——愈是氣憤,愈不能飆車。但,他恨恨的一拳擊向方向盤,眼裡儘是陰鷙駭人的烈芒。
這幾天,小閣相當的不對勁,她有事,而且蓄意在瞄著他,尤其是剛剛,他更確定這一點。
氣、惱、怨、恨!百般滋味一古腦的全衝上了胸口,悶悶地壓著他的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