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麼跟我說對不起?」善解人意的隊長拍拍她的肩,語氣帶著歎息,「你做得很好呀,很多男人剛入行時,都沒你這麼勇敢呢!」半是實話,半是謊言,他低聲嘟噥著。
「可是,我吐了。」
「我看見了,那又怎樣?」不說還好,一提,他更是佩服了。
雖然她是新加入的成員,但因為火焰太猛,一時之間人員的調配又捉襟見肘,而兇猛的火勢是不會等人員全都調齊了才發威的,沒法子,情急之下只好連她也使喚上場了。而將她帶在身邊在火場裡來來去去,就是怕若有個什麼萬一之類的意外事,結果呢,看他瞧見了什麼?
幾個人終於破門闖入了客廳,他們一眼就瞧見第一具半燒焦的屍體,血肉模糊的,這種駭人至極的場面連他這種司空見慣的老手看了都還會在胃部鬧個幾秒的翻滾,更遑論是滿懷熱血初入現場的小菜鳥。
而跟在他身側的她當然也將這一幕盡瞧進眼裡,是親眼看著她白了臉,也注意到她在驀然間緊咬著下唇,當時,還以為她眼一翻,就要暈了過去,怎料卻不然。明明是一副就要嘔嘔心肺的崩潰樣,卻強忍著作嘔的情緒,呼吸急促地做完他所交代的每一項工作,待強火消退為縷縷嗆人白煙時,她這才踉踉蹌蹌地衝到外頭去。
他沒跟出去,但想也知道,她這一出去,除了極力替充塞了廢氣的肺部替換些清淨的新鮮空氣外,就是將滿腔駭怕吐個精光。
坦白說,她的表現已足以讓他豎起拇指誇聲讚了!
「我竟然吐了。」她心魂空洞地喃聲道。
「沒人拍到這一幕。」他試圖哄笑她。
可是,她恍若未聞,呆呆地捧著冒著熱氣的咖啡,忘了啜上幾口熱飲以暖和不時泛著寒顫的身子,只就這麼怔怔忡忡地空視著前方。
歎了歎,覺得有些不忍心的隊長微啟唇,正想說些什麼緩和她的悵然若失,就見到前頭快步走來的人影。
隊長不禁胸口倏然鬆懈。
「你也看到新聞了?」
「嗯。」心疼的眼飛快瞟了下至今仍沒察覺到他的存在的秦紜妹,再望向同他一樣有著憂慮神情的隊長,何悠作微勾起唇,「謝謝。」話畢,心神便全投注在陷入失神狀態的女人身上。
「不客氣。」
細心的帥氣隊長也不打擾他們,望著微俯著瘦削臉孔的女人,歎氣搖頭,起身離去忙著處理善後。
緊抿著因憂忡而泛白的唇,何悠作凝望著她的腦頂,半晌,輕喟一聲,他也學她一般就地而坐,寬闊的胸膛偎上她顯見僵凝的背,雙臂揚展,緊緊地將她護在其中,幽然凝重的頰輕貼上她冷汗未褪干的冰冷頰畔。
身後傳來溫暖且熟悉的氣息讓失魂落魄的她為之一凜,立即地,她放鬆全身的每一寸肌肉,將渾然無措的身子往後貼靠,怯弱且貪婪地汲取著他所傳遞過來的支持與熱量,發白的唇扁了扁,鼻間的酸澀感更深、更濃了。
「悠作?!」
「嗯。」
「我……」
環著她的身,眼尖地瞧見她手中的杯子就快松落,忙不迭地將大手覆上她輕顫的小手,穩住杯子後將杯沿對上她的口,溫柔帶絲強迫地哄她小口、小口的啜了幾口已變得溫熱的咖啡。
「我們來不及救他們。」
他輕歎一聲,「我知道,別想太多了。」
「火燒得好快,太迅速了,一時之間,我們根本無法衝進去救人。」除了拚命的拉長了一管又一管的水柱,盡量將水灌入火場企圖減降溫度,然後,就只能焦急的在火場外等候著火神疏忽的那一瞬間嘗試闖入。
剎那間,真的是分秒必爭的驚心動魄的駭人場面。
「別難過,你們已經盡力了。」
「是盡了力,可為何仍無法救回他們?」她抽噎著。
這一切根本不是任何人的錯,她也不是內疚,但,就是止不住那一股又濃又重的無力感打四肢百骸強烈地湧上來。
那是一條條的人命哪……
「凡事盡人事聽天命,你太苛待自己了。」他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紜妹向來心善又內向,凡事都不愛向外人傾訴,盡顧著悶進心裡;而今天的場景只是個小小的開端罷了,只要她仍是消防隊的一員,諸如此類的事件會一再上演,然後,壓力會隨著工作所必須面對的生離死別,一天一天的加諸在她脆弱的肩上。
他不捨呀,怎捨得心愛的她在極度的壓力下度過每一分鐘呢?
「紜妹,為什麼你不放棄……」
「唉。」怔忡的她沒有聽進他的話,幽幽歎息,「悠作……我覺得……我覺得眼睛好累呵。」
是酸疲,是被活生生且觸目驚心的慘狀給震撼的哀戚呀!教她怎能以平常心對待呢?那些原本該是跟她一般有血有肉、能蹦能跳的人類哪!一場火,當他們衝進去時,無數條生命已成了一堆僵硬漆黑的木般炭體。
無情的火焰,果真是教人膽戰心驚,至今,她猶帶驚悸,但還可以靠偎在心愛男人懷裡,依賴他向來溫柔又沉穩的愛戀緩和心緒的驚悚,可那些罹難者已無法再感受絲毫的喜怒哀樂了。
眼眶不知何時又已泛紅,她想哭了,而靜靜的,她就這麼倚靠著他淌下兩行涼至心扉的清淚。
「帶我回家。」
「我會的。」
「悠作……」
「嗯?」
「你別離開我。」即使明知道她累疲了,該好好地睡上一覺,但經歷了一晚的駭然,她無法忍受悠作不在身邊的想法。
「我會永遠陪著你的。」溫熱的唇輕吻著她的唇,「紜妹,辭職吧,你這樣子教我看了心好痛。」
「……什麼?」
「別再折磨自己了,聽我的話,辭掉這份工作好嗎?」
來不及聽清楚他發乎心懷的低勸,沒有任何預警,她就這麼暈睡在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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