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虛呀他,明明看到了爸爸他們,卻不敢光明正大的面對他們,哼!」鐵商秋有點不屑。
而康澤全無所察,遊魂般的腳步踱到了那個顯眼且刺目的牌位前,下意識的為自己點燃一束香,持在手中,他怔立著,炯亮的眼神漸漸掩上一層濃郁複雜的情感,像失了心神魂魄,又像是全神貫注,癡戀的視線悵然凝望著那張小小的照片。
照片中的小秋,笑得可愛又教人不捨移眼。
經過良久、良久,他看傻了、看癡了、看怔了,儘管知道時間溜得太快,但他仍無法輕易移開自己的視線、腳步與自己的心。
「他是想將一年份的祭拜全都在今天解決了不成?那麼久,孵蛋呀!」鐵商秋有些捺不住情緒了,「不會是因為心疼他家裡為撞死我這件事拿出來的那筆和解金,這會兒正在裡頭對著我的照片挑東挑西吧?」
裡頭擺在自個兒骨灰前的那張相片是媽媽挑的,她不是挺滿意,但差強人意啦,懶得進去與照片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所以她沒跟進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但她心知肚明,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她討厭醫院裡所蘊含的意味,也排斥靈骨塔裡驅不敬的寒意,更驚駭自己胸口那抹明明是同類,卻怎麼也融不進去的漠然感覺。
而康澤竟這麼有耐心的待在那麼陰森寒清的靈骨塔裡那麼久,就他一個人而
已,也不嫌怕,其有他的,膽量還不是普通的大嘛!不過,也不知道他窩在裡頭搞什麼鬼,哀悼?懺悔?還是告解?鐵商秋不斷猜疑著。
橫豎不管他在裡頭做什麼,都耗了相當久的時間,而更教她不解的是,不管他在裡頭摸什麼,待了多久,她也在外頭等了他多久。沒有走、不想走,她心中質疑他的慢吞吞,卻還是乖乖的守在外頭。
為什麼?
她都已經是死透的人,身體也化為一缽灰了,最是可以自由自在逍遙的時候,現下,她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受怎麼瘋就怎麼瘋,就算是遊蕩到三更半夜,甚至幾天幾夜夜不歸營都沒人能管她、沒人要管她,也沒人會理她死活,不花半毛錢就能縱橫四海,多麼棒的日子呀。
可是她偏不!
一縷幽然恣意的遊魂不伴隨著家人,任何一個血緣至親都勾不起她的隨行意願,除了偶爾的探視,她沒興致跟在他們身邊如影相隨,卻老跟著幾乎可以稱得上仍屬陌生人的康澤身邊?
為什麼呢?
疑惑的心境只泛起那麼短短的一秒時間,鐵商秋就赫然了悟。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徹徹底底明白了遊蕩在胸口的聲聲句句為什麼。
因為對他有怨;因為對他有恨;因為對他的無心之過有著深人內心的憎厭與不甘,但她至今方知,除了這些負面的濃烈心緒外,私心裡竟不知何時埋藏著無解的莫名牽絆。
自她出了事後,家人的無限哀傷是可想而知的,因為他們是家人,可是到今天那麼一段時間過去了,康澤卻始終將她埋在心裡、掛在嘴裡,除了家人,他的不願忘懷讓她感動。
她的心底起了相當、相當深切且雋永的波濤。
就算康澤真是對因自己的過失之舉而導致她的死亡這事情覺得愧疚,但這份歉意也持續得太久、太有始有終了吧?
一般人大概喪禮過沒一個禮拜,就早將對方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哪像他呀,像撞死的是自己人,難過那麼久!
好感動,該死!真的是被他這番莫名其妙的精神給感動了。立在一旁,鐵商秋擰著眉,咒罵著自己的心軟,瞧見康澤緩步踱出,深陷且黑了一圈的眼裡有著憔悴與傷慟,她抑不住的心軟就這麼……喝,媽呀,她在想些什麼?!
胸口猛地抽起一陣熱呼呼的憤怒,微握拳,她拚了命的搖晃著腦袋,意圖將幾秒前盈蕩在心懷的原諒衝動給晃散。
去!他以為隨隨便便來她靈位前哀悼個幾分幾秒,再頹喪個臉,然後將情緒壓低,她就會原諒他?
哼,休想!
下意識的磨著牙,鐵商秋的眼底重燃起憤怒之光。
她決定這輩子……嗯,忘了自己已經不是人了,在她投胎時辰沒到之前,她決定要跟他沒完投了,直糾纏到……她甘願收手為止。
就這麼辦!
「秋,我跟妳說哦……」咻一聲,打老遠飄過來的馬玥嘉硬生生停下急奔的衝勢,「秋,妳知道了吧?阿洛他……秋?」頗住口,她擔心的望著鐵商秋。「怎麼啦?妳還好吧?」
「嗯。」
「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微咬了咬唇,馬玥嘉問得很小心翼翼。任誰都聽得出來她的這聲嗯有多敷衍。而且,她杵在這裹發什麼愣啊?
「沒啦,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妳別多心。」
「什麼叫別多心?妳臉上的沉重很難教人寬心哪……咦,那不是康澤嗎?」這時,馬玥嘉才注意到杵在一旁的康澤。見他們兩人都悵然著面容,木頭人似的呆呆站著,她不禁支支吾吾的說:「妳……他……喔,秋!」
終於,她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座靈骨塔就算不是高聳入天,起碼也有幾層樓高耶,而她竟然……天呀,賜道響雷劈死她吧。
她真的是呆鳥一隻,怎麼現在才看到那座聳立在一旁的靈骨塔呢?笨哪、豬哪,她是白癡、她是智障、她是屬恐龍的啦,感覺神經竟然這麼遲鈍。
「妳別……」
「今天我死了足足一百天。」忽然,鐵商秋歎著氣。
「秋!」馬玥嘉的臉苦了起來。
她是笨蛋啦,讓她立時死了算了,連察言觀色都不會,她笨哪她。
「以前嘴巴總是念著時間過得好快,誰知道連死了,都還能這麼深切的感受到時間的魔力。」
「哦,秋!」
「嘉嘉,妳知道嗎?有些時候我會覺得很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那天為什麼要提議騎機車跑這麼遠。」忽地,她微咬著唇,搖了搖頭,不經心的搖出了濕濡眼眶的淚意,「無緣無故的,兜什麼風嘛,結果不但我玩完了,還害得妳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