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想扶住他,一面猜測他還有幾分清醒。
「你不要碰我!」他一手揮開,酒氣揮發下,使他腦子有些許昏昏沉沉,站立不穩的往後跌退幾步。「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將你碎屍萬段,血祭我谷家每一道慘死的親族亡靈!」
「我知道。」她低低地回道,走近一步,取過他手中的酒瓶。「你想怎麼做,我任你處置,但別傷害自己。」
「傷害?」他驀地狂聲大笑。「當十四年前的今天,你父親血染谷家時,傷害就已經造成了!這十四年當中,我簡直不敢去想,他們流離無依的魂魄飄蕩在天地之間,會有如何淒涼;更不敢去想,他們死不瞑目的臉龐會有多悲、多怨!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居然敢這麼早死!呵,無妨的,既然不能讓他死在我手中,就拿他的寶貝女兒來替吧,我相信,這會比親手殺死他更讓他痛苦!秋水心,你這輩子都休想得到我的善待!」
「我懂。」她靜靜聆聽著,終於明瞭他今日的反常所為何來。
她唯一一次看到他失控,是在初得知她是他的滅門仇人之女時,除此之外,他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更不可能在她面前表露悲傷的情緒。此時的他,竟與那日一般,神情是這麼沈痛……
是啊,怎能不悲?怎能不慟呢?今天是他谷氏一門的忌日啊!若不是內心的傷痛深到無法承載,他是不會以狂醉來麻痺自己的。
她無法阻止自己,伸手去撫他哀絕的面容,心是說不出來的疼。這男人,看來冷傲剛強,事實上,他亦傷痕纍纍,無力去舔舐,一顆心比誰都還要脆弱。
谷映塵反扣住她的手,無視於她眼中的憐惜與柔情,臉龐蘊涵著一觸即發的危險風暴。「你在同情我嗎?同情一個被你父親害得一無所有,生命飄零堪憐、境遇滄桑悲哀的人?」
「我沒有……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憑什麼認為我該什麼都知道?不,我不懂,我一點都不懂,你來告訴我啊!」他有好多的疑問,爹為什麼要離開他,娘為什麼不再憐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是娘祥和慈愛的臉龐,至今,他都還牢牢記著被娘擁在懷中的柔暖感覺,為了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讓爹娘因他而驕傲,他離開了家,他以為,那個溫暖的窩巢,永遠會等著他,娘會一直張開雙臂,等待他投入,收容他疲憊的心。
曾幾何時,記憶中的天堂成了可怕的血腥夢魘,他的家支離破碎,娘的懷抱呢?他至今依然一直在找,但卻再也找不到了,時日一久,他愈來愈茫然,他真的好累了,可是他卻不知道,這滄桑的心,還有誰能收容。
「別這樣,映塵。」她急切道。「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你忘了你妹妹嗎?還有若兒,他們都是你的至親,他們都需要你,還……還有我……」
「你?是啊,我差點忘了,就算要下地獄,我也絕對會拉著你一同陪葬!」寒戾的眼瞳倏地綻出冰冷噬血的光芒。
秋水心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一陣寒意襲上心頭。「仇恨……這麼重要嗎?難道……我對你的愛…
…你一點感覺也沒有?這片刻骨癡絕的情感,當真及不上仇恨的力量?」
「愛?!」像是聽到了什麼謬論,他瘋狂地仰頭大笑,久久無法遏止。「曾經,我擁有過的愛不比你少,我也有人心疼、有人時惜,會造成如今的境地,是誰造的孽?是誰害死了所有愛我的人,讓我淒涼孤獨了十四年,讓我……想愛都不知道還能愛誰。而今,我竟還落魄到只能讓仇人之女來愛我……谷映塵呀,你好可悲!」
不知怎地,他就是好想笑,怎麼也停不下來。然而,那尖銳的笑聲卻像是蘊藏了無盡椎心狂痛,聲聲哀愴……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陣笑聲,全如利刃般直搗心口,令她聞之鼻酸。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她看到了他眼中閃動的水光……
「別這樣,映塵,你別這樣……」這一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教她心痛!「不然你還要我怎樣!你說啊!」他猛地扣住她肩頭,用力搖晃她,整個人陷入悲憤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你有沒有看過屍橫遍野的景象?裡裡外外,沒有一寸土地不染血,每一個人,全都張大著不敢置信的眼睛,控訴著這慘無人道的惡行,甚至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他們收屍,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血腥與腐屍味,原本祥和的莊園,成了陰森駭人的人間煉獄,我請問你,我還能怎樣?你還要我怎樣?」
秋水心已經說不出話來,陣陣反胃噁心的感覺在腹中翻攪,分不清是他的話還是他顛狂的搖晃所造成,她只覺頭暈目眩……
「夠……夠了,別再……」她虛弱地擠出話來,想制止他。
「這樣就受不了了?」他獰笑著。「那我呢?誰能體會我當時所受的衝擊?我不只要面對,還必須要接受!看著滿地的屍身,我甚至不知從何收起!你一定不知道吧?這其中,多得是屍首不全的情況,我幾乎無法肯定,我所葬下的頭、手、肢體,究竟是不是他們的——」
「不要再說了……」她掩住耳朵,再也聽不下去。「求求你……別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聽不下去了嗎?」他扯下她的手,強迫她面對他。「你不是說你愛我嗎?連分擔我的苦楚都辦不到,還談什麼刻骨銘心!」
「映……映塵,你放手……」好痛!他脫出掌控的力道抓疼了她,她的肩胛骨都快被他捏碎了,全身的骨頭也快被搖散了……疼楚傳遍週身,意識虛虛浮浮……
「要我放過你是嗎?作夢!」手一使勁,將她甩向牆面,過猛的衝撞力,幾乎震傷了她的五臟六腑,尖銳的痛楚由下腹竄起,佔據了她所有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