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她微感訝異地揚眉看他。
他苦笑。「妳以為我看不出來?逸農對妳並不友善,我希望妳別放在心上,我們兄弟的感情雖然很好,但觀念上總有些微差距,有些事,很難取得共識,我知道他的出發點全是為了我好,只不過無法理解我的想法罷了。」
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帶她出來散心的嗎?
原來,他細膩的心思,早將一切看在眼裡,知曉唐逸農對她的排斥。
「沒必要說這些,我什麼都不是,我的感受不必去在乎。」
「別說妳不是真心想說的話。」她明知道不是這樣,何苦說這些話讓他難受呢?
谷映蝶執意不看他,悶著聲不搭腔。
是的,她知道。她一直很清楚唐逸幽是真心待她好,從沒有人對她這麼用心過,為什麼是他?
多諷刺啊!他全心全意呵護她,她卻一心一意想置他於死地。
「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溫柔多情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屬於他的溫熱氣息淡淡拂過雪頸。
「沒有。」她別開臉,聲音不帶情緒起伏。
唐逸幽低低一歎。
她一定不知道,這樣的她有多讓他心疼。她不是沒有喜怒哀樂,而是將內心最真實的感覺強壓在心靈深處,強迫自己無悲無喜,久而久之,便以為自己真已無心無情。
他想伐回真實的谷映蝶,一個會哭會笑、會有人性溫暖的谷映蝶!
牽起她的手,與她融入人來人往的市集,未加留意掌中的柔荑在那一剎那曾不經意地一顫。
多溫存的舉動,他的掌,是她握過最暖的。
在那遙遠泛黃的記憶中,一雙小小的手,總是被牽著、握著,就像已被放在心頭珍寵……她怎會忘記呢?逼她將一切封鎖的,是取而代之的片片血腥……那殷紅的夢魘太可怕,她今生再也不願憶起。
唐逸幽察覺到掌中柔荑不尋常的冰涼,關切地偏過頭看她。「怎麼了,蝶兒?不舒服嗎?」
她無意識地搖頭,再搖頭。
「若真身子不適就別勉強,知道嗎?」唐逸幽將她小手握得更緊,傳遞著溫暖與關懷。
她的手,不若尋常女子的溫潤,許是長年習武,執劍的手並不細柔,反倒是唐逸幽修長完美的手較她柔暖許多,透露著優雅的書生氣質。
同樣是一雙手,為何他掌心的溫暖,會這麼令她眷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腦中突然浮起這句話,她終於知曉,為何這兩行再簡單不過的句子,卻能感動千千萬萬人。
是啊!多單純的一句話,多單純的一個舉動,卻莫名的令她……
道道血影再次飛掠腦際,與眼前的唐逸幽重迭……呵!多可悲呀,這一回,居然也是以血腥為終結,他與她,注定有一個人會是錯誤的存在。
只是,他的千般溫存卻又是這麼地迷惑她——
唐逸幽頓住步伐,將她的思緒拉回,她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約三步之前,有個衣多襤褸的孩童,那孩子看來最多也不過十歲,身上多處髒污,狼狽至極地向人行乞。
市集中,人潮來來去去,無人為他佇足,若有,也是去去嫌惡的一眼,沒人願意施他分文。
她回頭看向唐逸幽。
他想幹什麼?同情心又氾濫了?
映蝶發現,不知打幾時起,她也能多少猜出他的心思,開始瞭解起他來。
小乞兒見他正注視他,趕忙上前去拚命哀求。「這位大爺,您行行好,小的已經好幾大沒吃東西了,您慈悲為懷,施捨小的一口飯吃,小的感激不盡,小的給你磕頭……」說著、說著,人就要往地面跪去。
「萬萬不可!」唐逸幽分毫不差地扣住他的身子。「人生在世,難免有不方便的時候,我既有餘力,又怎會推辭。」
他取出荷包,將一半的銀兩給了小乞兒,約有數十兩,夠他大半個月不愁衣食了,如果他夠勤快,能夠好好運用這些銀兩做個小買賣,往後的生活將不是問題。
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小乞兒看傻了眼。「這……」
「拿去呀,發什麼呆?」他輕聲催促。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他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人!一激動,眼看又要下跪。
「別這樣。」唐逸幽再一次適時阻止了他。「不過是順水人情,你行此大禮,反倒是折煞我了。」
「那……那……往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您……」
唐逸幽搖搖頭。「小事一樁,談不上什麼報答不報答,只要你能好好運用這些銀兩,讓生活安定下來,別再對人卑躬屈膝、折損自身的傲骨就成了。」
「是、是,我一定謹記。」小乞兒連聲道。
「那就好。」他將手伸向冷眼旁觀的映蝶。「我們走吧,蝶兒。」
映蝶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未置一詞。
步行了一小段距離,他轉頭打量她,輕笑道:「妳的表情和逸農好像。」
她哼了聲充當回答。
唐逸幽也不以為意,自我調侃地說:「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是紈垮子弟,只會致力於揮霍家產,若不是逸農有經商長才,將先人留下的數間藥材店管理得極好,恐怕家業早被我給玩掉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塊當商賈的料,雖有精湛的醫術,但天性中的淡泊名利,很難以此致富,往往人家以千金答謝他的救命之恩,他還費盡心思地推辭呢!就算推辭不掉,他也是左手進,右手出,全數用來救濟貧苦。
「這麼清心寡慾,建議你出家當和尚。」反正他與世無爭的恬淡性子也與和尚無異了。
他失笑。「妳也學會消遣我了?」
映蝶不是個會說笑的人,看來倒像是認真的,她真這麼想嗎?
他斂去笑,專注道:「不,妳錯了,蝶兒,我不是聖人,沒有妳想的這麼無慾無求,是凡人,就有屬於凡人所逃不開的愛怨嗔癡,也許,很多事我能看得極淡,但,我也有我放不開的執著,以往不懂在乎,是因為我沒遇上足以令我在乎的人事物,一旦遇上了,我也很難瀟灑得起來。說到底,我也只是個與別人無異的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