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好說的呢?殺手不殺人還能做什麼?既是殺人,會負傷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她在心中悠悠地想。
看出她沒有回答的意願,他也不以為意。「別誤會,我無意打探什麼,妳不願說,誰也不能勉強妳,但妳至少讓我知道該如何稱呼妳。」
「映蝶,姓谷。」不假思索的,她道。
「谷映蝶——」他玩味著。「好美的名字。」
為何道出這個名字?短瞬間,她亦迷惘。
這個名字,在她的生命中已岑寂許久,久到她幾乎要遺忘,可,它終究沒完全湮沒在歲月洪流中。無形之中,她已將對人性溫情的渴求寄托於這個名字,而「寒月」這個稱號,只是一個冰冷而失去人性的代名詞,潛意識裡,她不希望由他口中喊出。
這般複雜的心思,她已無法去釐清。
剎那間,她斷然決定——
「我留。」
「什麼?」幾時又冒出這一句?
「你要我留,我就留下。」她更完整地補充。
「妳……妳是說……真的嗎?」融入淡淡驚喜的語調,失去了幾許平日沈穩。
她挑眉看著他的表情。「收留來路不明的我,你不害怕?」
他笑了笑。「我怕什麼?」
是他對人性太有信心了嗎?所以對所有的事總是看得美好?
「怕我來者不善。」她挑釁道。
「妳是嗎?」他沈靜地反問她。
「你知道嗎?有時過於善良,未必是件好事,恩將仇報是人類最擅長的戲碼。救蛇,會反遭蛇蟄;救虎,會反落虎口,最後換來屍骨無存的下場。我或許不是猛虎,但卻有可能是殺人不見血的毒蛇。」
「難得妳有說笑的興致。」他沒當真,一笑置之。
「你不信?」
「妳並沒有非傷我不可的理由,不是嗎?」
「未必。」
她有意作對,唐逸幽也不以為忤。
「好,那麼我問妳,若有機會,妳真的會傷害我嗎?」他俯近她,很認真地望著她問。
「會。」她答得果決,不曾猶豫。
敢作敢當,她不說違心之論。
唐逸幽點頭,微微退開。「好,那我多少會防著妳。」
他以為,防就有用嗎?當她決定取下他的命時,他是決計躲不掉的。
她冷笑。「何必這麼費事,直接將我丟出大門之外不是更一勞永逸?」
唐逸幽深深看了她好一會兒,歎息道:「如果不是真心想笑,我寧願看妳冰冷的表情。妳可知妳的笑,道盡了對世間的嘲弄?我看了很心酸。這個人世,真這麼令妳失望嗎?」
她心弦一震,匆匆逃開眼,幾乎無法面對這樣的他。
逃?她竟然也會逃?寒月呀寒月,妳不是最無畏無懼的嗎?妳連死都不怕了,為何面對他,妳卻學會了懦弱的逃避?
他幽邃的眼瞳,寫滿了暖暖的情感,像是對她的憐惜,頭一回,她發現眸光也能撼動人心。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確定了,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演變至今,脫軌的情勢已非她所能掌控,她非但沒有速戰速決,反而留了下來,更料不到,漫天風雪下,唯一的溫暖處,竟是有他的地方——
※※※
唐逸幽收留了谷映蝶。
在這件事上頭,唐逸農礙於對兄長的尊重,所以未置一詞,但他自始至終,都未曾稍掩他極度不以為然的態度。
打從谷映蝶出現開始,唐逸幽是形影不離地伴在她身側,對她,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體貼,事事代她想得周全……
什麼嘛,真搞不懂大哥在想什麼,他對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實在好到不能再好!這一點,想必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所以語嫣那張沈靜柔婉的面容,才會泛起幾許的輕愁……
可大哥呢?在他和谷映蝶形影成雙的同時,他會回眸去留意身後那個為他黯然神傷的女子嗎?不,他沒有!他現在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谷映蝶身上!
早在大哥救回她時,他心頭便有隱憂,本以為她的離去,能讓他們回到原有的平靜生活,沒想到……他恐怕是放心得太早了,事情演變到這樣的地步,誰都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雖然誰都沒說破,但都心照不宣。
他好想拂去語嫣眼中的憂傷,但是……語嫣需要的不是他,他空有一腔憐惜,也只能化諸聲聲無奈的歎息。
她總是這麼的讓人心疼,明明谷映蝶的存在傷害了她,然而善良如她,卻還對她強顏歡笑。
傻語嫣呵!她見鬼的幹麼要這麼善解人意呀?人家又未必領情。
他真的不明白,像語嫣這麼好的女孩,大哥為何不要?反而將心思放在一個性情冷沈的女人身上,他不信大哥會看不出來這名女子並不單純,就怕她來者不善,別有所圖,將她留下,早晚會出問題。
坦白講,這女人是他見過最囂張的客人,她的淡漠冷然,可不因寄人籬下而有所改變,看在唐逸農眼裡,那叫「目中無人」!
一連串加總下來,對她的成見堆得比山還高,他實在給不了她多好看的臉色,反正她也不像個客人,他何必非得有主人的風範?
每想到這些,心情就好不了。
難得天氣放晴,氣候稍微回暖,本想到外頭走走,豈料,才一出來,便見著不遠處園子裡的谷映蝶。
他悶悶咕噥了幾聲,想也沒想就掉轉方向。他寧可回屋子裡悶到發霉!
他是怎麼樣也不會承認自己的行為失禮,反正這女人視若無睹的工夫也很高竿,打招呼這種事就免了﹗
轉身的同時,正好和唐逸幽錯身而過,他很敷衍地點了個頭便進屋去。
看了看弟弟消逝的身影,又看了看前方文風不動的谷映蝶,唐逸幽無聲一歎。
來到她身後,他柔喚道:「蝶兒。」
「嗯?」哼應聲似有若無。
「想到外頭走走嗎?」
她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唐逸幽也沒等她回答,將預先取來的披風覆在她身上,與她由後門一道出去。
走了一段路,他徐緩地打破彼此的沉默。「逸農就是這樣,別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