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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
他惱怒地低咒著。房裡的地板都快被他踩破了,向來慣於維持風平浪靜的心緒,如今卻掀起不受控制的洶湧波瀾。
望著窗外的沉沉夜色,他卻得不到夜的靜謐,浮躁悒鬱的心始終得不到片刻寧靜。
平心而論,他今天的反應是過於強烈了點,完全不合邏輯,但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若要認真探討根源,只能說,他受不了眼看海遙和除他之外的男人如此親密、受不了海遙為了別的男人展露無限風情、更受不了她臉上的嬌媚神采不是為他而綻放……好奇特的感觸,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他無法形容……連他都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海遙幾時成了他的「所有物」啦?佔有慾強烈得離了譜,嚇死人了。
冷靜下來想想,他是小題大作了點,恐怕小遙會誤會他借題發揮。今日她會有這樣的舉動,憑良心說,他自己也該負點責任。她的古靈精怪完全承襲於他的「教導有方」,他行事向來大而化之、灑脫不羈,海遙的性子也是因為和他長久相處下而潛移默化,他又怎有資格再責備她的不拘小節,也許她今天的行為是太輕率了點,有欠三思,但也沒嚴重到讓他用這麼重的話來指謫她。想想他早先說過的話……老天,他的用字遣詞是不是太傷人了?
小遙一定恨死他了。
懊悔的情緒緩緩湧現,緊緊攫住他悔不當初的心。小遙……怎麼辦?小遙脾氣這麼倔,一定不會輕易原諒他。
想到這兒,他開始坐立難安,顧不得夜已深沉,開了門便直奔海遙房中。
見房內燭燈已熄,他放輕步伐,試著推了推門,正好沒閂上。他來到床邊,俯身凝望那張沈睡中的容顏,小心地不去驚擾她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這個嬌俏明媚的女孩,是他疼了十年的小寶貝,他從捨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和傷害,打他自她口中得知她早年喪母、父親嗜賭、在沒有任何溫情關愛的情況下度過了七個年頭,他便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要傾盡他所有的力量,不再讓她嘗到絲毫悲苦。十年來,他是她理所當然的守護者,不論歡笑悲傷,她總是會來到他懷中尋求慰藉,他習慣了呵護她,而她也習慣了依賴他,經年累月下來所衍生出的情感,化成了一種極自然的在乎,習慣了彼此生命中有對方的存在。
溫熱修長的手,無盡疼溺地撫上她清麗楚楚的容顏,直到觸及冰冷的濕意,他心口一揪,食指輕輕一劃,帶走了眼角的幽然淚意。
「小遙,對不起,原諒我的口不擇言……」他沒料到,最最憐惜她的自己,竟惹哭她了?
他那番言語一定傷她很深,讓向來開朗樂觀的她,也不由得落下了淒楚的淚水。
此刻,他才猛然驚覺──自己忽略海遙多久了?!不知由何時開始,她總是靜靜地讓他抒發內心最深處的每一分悲喜、與他的每一道靈魂撼動共同存在著,然而,他卻不曾注意到,海遙也有喜怒哀樂、愛怨嗔癡,他試過懂她嗎?他試過走入她內心、感受她的每一個情緒反應嗎?
不,他輕忽了!他竟輕忽了!!
他理所當然地要她承擔他的一切悲喜,卻忘了她也需要同等的關懷與瞭解,思及她前陣子曾幽幽地問他──你曾真正瞭解過我嗎?
那時,他使該驚覺她早已不是十年前那個無憂樂天的小女孩了,她也有屬於她的心事與淡愁、驚覺她其實不若表面的爽朗樂觀、驚覺她也有屬於女子的纖柔細膩……天哪!他以為她堅強、以為她大而化之,所以不曾注意言詞的修飾,沒想到她竟會為此而悲傷落淚。
噢,他怎能如此殘忍的指責她、傷害她!
小遙甚少流淚的,記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只有三年前……他忘了是什麼事了,總之又是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就是了。那一次,他一時大意,掛了彩回家。當然,他不敢讓爹娘知道,偷偷由後門溜進來,直接找海遙幫忙。
那時,她見著他左腿血流如注,嚇得花容失色,在幫他止血包紮的當口,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隱忍許久的淚再也不能抑止地掉了下來,且一發不可收拾。
他慌了手腳,顧不得自己的腳傷,無措而笨拙地為她拭淚,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任她又瞋又怨地含淚指責他,怪他不懂得愛惜自己、怪他總令她掛心……那窩心溫存的感動,至今仍迴盪心口,他怎麼也忘不了海遙為他心疼落淚的景象。
這一回,她哀愁的淚仍是為他而落,為什麼惹哭她的人總是他?
深深凝望她許久,他溫柔地拂開她頰邊的髮絲,放輕動作為她拉好被子後,才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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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曙光灑亮一室,海遙輕眨眼睫,拉開被子坐起身。
她雙手抱膝,幽然一歎,原本靈動的美目,如今茫然得失去了光彩。今天,肯定會是最漫長難挨的一日,少了風翼天神采飛揚的笑容伴她,她的生命似乎也顯得黯然無光。
天哥……一想起他,沒來由的又是一陣心痛。
甩甩頭,不讓自己的情緒有低落淒迷的機會,她起身下了床,對鏡理雲鬢。手中流瀉的輕柔髮絲,正如她隱於心痛、淒迷難解的縷縷情絲。
只是海遙沒想到,她一拉開門,陪她迎接一天開始的人──竟是他?!
靠坐在門邊的風翼天,右手支著頭,靠在屈起的膝上,人卻是睡著的。
她錯愕地望著他,一時間反而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就在她猶豫著該不該喚醒他時,睡得迷迷糊糊的風翼天睜開了眼,直覺地朝門口的她望去,頓時間,兩人默默柑望,無言以對。
「小──小遙。」他起身輕喚道。
她低斂著眉,低低柔柔地開口:「怎麼這麼早就到我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