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冷冷掃了她一眼,不言不語,既不接過茶,也不給唐琬一點指示。
「娘!」唐琬又喚了聲。
陸母依然不理不睬。
唐琬難堪地咬住下唇,呆呆跪立著,進退維谷。
她知道婆婆有意刁難她,她和陸游結婚近三年,陸母從來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但是為了不使陸游難過,她從不曾對陸游抱怨過--雖然陸游早已心知肚明。
成親之前,她知悉父親唐閎與姑姑--也就是她現在的婆婆、陸游的母親感情不合,雖為手足,感情卻比陌路人更淡,即使見著了面,不是明爭暗鬥就是冷嘲熱諷,陸母甚至明白地對她說:「若是有點骨氣,就別對務觀勾搭不清!」
明知她下嫁陸家必然受苦,她卻不顧父親苦口婆心的勸阻,執意為自己的愛情奮戰到底,只要能和陸游廝守在一起,任何苦她都願意忍受,她告訴父親,就算到死,她依然不悔。
唐閎被女兒的深情感動,儘管再不捨,也只得尊重女兒的決定。
而陸母,深知兒子對唐琬付出的深情,不娶唐琬,他定不死心,迫於無奈才點頭應允,況且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唐琬入門後,她可教兒子納妾,冷落唐琬。換言之,她從未打心底接納唐琬這門媳婦,一切實屬權宜之計。
但她完全沒料到兒子竟這般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愛著唐琬,不但拒絕了她提出的納妾建議,更為了唐琬數度差點傷了母子情份。
也因此,她對唐琬是新仇加舊恨,誓難兩立。
上一代的恩怨,唐琬深覺無奈,卻無力改變,只有更加小心翼翼,盼能使婆婆對她改觀,不消說,陸母加諸在她身上的冷嘲熱諷,她自是逆來順受,任何羞辱她照單全收,委屈悄悄往心底藏。 終於,陸母覺得讓媳婦罰跪得夠久了,打算接過茶來,此時唐琬的雙膝早已跪得又痛又麻,而茶,也早涼了。
「唐琬!」陸母忿忿將瓷杯往托盤重重一放,怒道:「你是何居心?若不願對我低聲下氣,大可收拾細軟回你父親那兒,我們陸家人絕不攔你!你何必心有怨戀,讓我喝這冰冷的茶水!?」
這就是她的目的!逼她回娘家。
唐琬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連忙致歉賠罪。「是媳婦疏忽,我這就去沖杯熱水。」
唐琬不敢怠慢,急急泡了杯熱水呈上。
孰料,陸母杯沿才碰上唇,立即驚叫一聲:「唉呀!好燙。」
接著,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茶水濺了一地。
「你做的好事!」陸母喝斥,怒不可遏。
唐琬咬著唇,不敢辯駁。
就在這氣氛凝肅、一觸即發的當口,陸游適巧踏入大廳,很快地,他就發現苗頭不大對,忙上前扶起唐琬。「琬兒,怎麼了?」然後才恭敬地喚了聲:「娘。」
陸游對唐琬的重視及心疼,更加深陸母的怒氣。兒子一回來,首先注意的竟是妻子,身為母親的心情能好到哪去?
「你娶的好妻子!」陸母忿而怒摑唐琬,唐琬不防,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陸游心如刀割,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她,而此舉看在陸母眼裡,無非是當成兒子維護唐琬,與她對立,更是令她怒火高張。 「娘,琬兒若是做錯什麼,請您見諒,別與她計較。」陸游心疼地擁住唐琬,代為求情。
「你!」陸母咬牙,臉色鐵青。「好!好個娶妻為妻子!務觀,你果然『孝順』!!」
「娘--」陸游痛楚地叫著,左右為難。
唐琬立刻離開陸游的懷抱,以免再觸怒陸母。「娘,是媳婦的錯,媳婦甘心受罰。」
陸游望著唐琬柔弱纖細的身子,心頓時揪得好緊。
陸母凌厲地望了她一眼,冷聲對陸遊說:「我要你休了她。」
唐琬乍聞此言,身子微顫了顫,慘白的小臉教陸游看了痛憐不已。
「娘,這……」事母至孝的陸游不敢拂逆母親,但要他割捨唐琬--痛徹心扉呀!「是琬兒對不起你。」
「琬兒……」他心中一片酸楚,為他這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心疼不已。
「別為我擔心,我承受得住的。」她反倒安慰起陸游來。「只是娘那兒……」
「只要我堅持不休妻,娘拿不出理由也只能作罷了。」他輕撫過她含憂的黛眉,深情地承諾著。「我不會拋下你的。」
「務觀!」
他們緊緊相擁著,濃濃的情意盡在不言中。
隔日,陸母喚來陸游與唐琬,堅持昨日未完的話題,不容二人逃避。
「務觀,你昨日說若無名目絕不休妻,今日,為娘為你提出休妻的理由。」
「娘!」陸游感到心慌,不知母親想了何種罪名加諸唐琬身上,他下意識將手伸到桌下,握住唐琬冰冷的小手,藉以傳遞溫暖,給予無盡支持。
「務觀,你且一旁聽著。」陸母目光如炬地盯著唐琬。「你說,七出第一條是什麼?」
唐琬臉色死白,顫聲回答:「無……無子。」
「你與務觀完婚二年有餘,至今仍無所出,首條你就犯了,還有何話說?」陸母咄咄逼人。
「我……媳婦該死。」
陸游看不過去,開口為她解危。「娘,這我也有責任的,豈能盡怪琬兒?」
「那麼,第三條。」
「不事舅……姑。」
「你敢說你克盡職責,深得姑喜嗎?」陸母的目光更冷、更充滿批判意味。
唐琬咬著唇,低垂下頭,無言以對。
沒錯,她是弗獲姑喜,但這是她的錯嗎?她盡力了呀!
而陸游,只能望著她,以掌心的溫熱表達他滿腔的愧疚。
「第七條。」
「惡疾……」咦,不對,她猛力搖頭。「不,不,我沒有惡疾,我沒有。」
陸母冷峻地望著她,反問:「結婚將至三年,你未產一子,難道不是不孕之症?你瘦瘦弱弱、弱質嶙峋、弱不禁風,體質比西施猶弱三分,這種身子能擔負傳承香火的重責嗎?」
「不,不是的,我相信我能,未孕並非不孕,只是機緣未到,我不會讓務觀絕後的,娘,您相信我吧。」唐琬急急請求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