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凝不明白他為何有此問,但還是照實回答。「陳經理曾大致向我介紹過了,就因為他學歷傲人、身家背景醒目,所以我直覺他是個盛氣凌人的大男人,把他想像得不堪了一點,我的心情才會平衡些。怎麼,你對他有興趣嗎?」
「我又不是自戀!」他咕噥。
「什麼?你講太小聲了,我沒聽清楚。」
「我說……唉呀」他輕敲自己的腦袋瓜一下,狀似自責。「真是的,我怎麼老是這麼健忘,我一定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對不對?」
「無妨,反正我也忘了問,你現在說也一樣。」
趙毅翔眼中閃過一絲奇特的笑意,他清了清喉嚨,語帶促狹地說:「敝人、區區、在下、不才、小生、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趙毅翔是也。三生有幸,結識姑娘,得知姑娘對在下一針見血的精闢評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聖賢書,在下受益匪淺,感激涕零,銘感五內,永誌不忘!」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痛不欲生--咦?不對、不對。
琬凝被他咬文嚼字的八股文字搞得暈頭轉向、不知所云,看他不正不經的戲謔態度,她被搞糊塗了,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開她玩笑。
「你……」她不知不覺地被他感染,迷迷糊糊地問,「所言當真?」
趙毅翔一時玩心大起,唱起中國固有的國粹--黃梅調起來了。
「姓趙名毅翔,家住台北市,三十歲,還沒有訂過親:……」「停停停!」琬凝驚詫地望著他。「你不是開玩笑?你沒有騙我?」
「你說咧?」他笑嘻嘻地反問。
琬凝倒抽一口氣,震驚不已!臉色漸漸由紅轉青,然後是一片慘白--天啊!他就是趙毅翔,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狼狽不已的趙毅翔,而她居然興致勃勃地和他討論「總經理」的長相,還在他面前滔滔不絕、大放厥詞,前些天甚至還大肆批評他的衣著……
「噢--」她無力地撐著頭,不敢再想下去,這回丟臉丟得夠徹底了! 他俯向她,笑咪咪地說:「我沒有禿頭、沒有啤酒肚、更沒有腦滿腸肥,你很失望喔!」
「我不知道你……」她訥訥地、細若蚊蚋地吐出。「我不是有意的。」
「我沒說你是有意的啊,別這樣嘛,我不也乖乖聽你的話,穿正式的服裝上班,還是你仍然認為不夠正式?」此刻他西裝筆挺,碩長的身材更襯托出他的出色眩目。
他的目的只想逗她笑,讓她釋懷,但卻只是提醒了她,她曾鬧過多少笑話。
「不、不……」她急急搖頭,卻不知該怎麼解釋。
唉,女人真難搞!毅翔哀歎。
「我又不介意,你不要耿耿於懷嘛,」他拍拍她的粉頰,「我們可以和平共處的,當然,」他皮皮地加上一句:「前提是不許把我和皮球聯想在一起。」
琬凝的臉兒又紅了。「保證不會。」
「那不就得了?你沒有多餘的時間臉紅,你必須備齊資料,幫助我瞭解公司近年來的營運情況,好讓我早日掌握狀況、投入工作。」
「沒問題。」琬凝很快地拋下雜思,專心投入成堆的企業報表中,將公司歷年的各大決策、種種重大企劃案、歷年盈利、財務狀況等,一一有條不紊地整理好供他過目。
在忙碌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暇想起那段她無地自容的小插曲,直到中午她才有機會喘口氣,腦袋一有空閒,第一個湧進腦海中的,竟不是那件令她難以釋懷的糗事,而是宸軒那張俊挺出色的臉龐。 她又拿出他送給她的袖扣,目光不自覺流露出無盡溫柔。
趙毅翔隔著透明玻璃望著她,心湖一陣翻覆,她那充滿柔情的美麗神采究竟為誰而綻放?早上他來時,她就是看著那枚袖扣出神,現在,她依然如此,至底那枚袖扣對她有什麼意義?他的心猛然一抽,祈禱著千萬不要是為了某個男人。
他漸漸感覺到,他的心正一點一滴在遺失當中,但,他無力阻止……
自從得知宸軒六歲突遭巨變的打擊和全無歡笑的酸楚童年後,琬凝油然生起一股不捨的柔情,她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不是為了同情,而是……她說不上來,那股強烈的心疼感受,令她幾乎承受不住,她只能說,她很在乎他。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同進同出,早上他送她去上班,下午他們一同返回公寓,有時在宸軒那兒開伙,有時在她家用餐。如果宸軒臨時有事,琬凝會先行返家,燒好一桌菜等他回家,宸軒幾乎已習慣家裡時常飄著飯菜香和一個柔情似水的小女人等著他的甜蜜感覺,這似乎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幸福--難道這就是愛?
誰說律師的腦筋永遠是有條不紊的?每當思及這個問題,他的腦袋就渾渾噩噩、是是非非暈頭轉向。
「我痛恨是非題!」
這是最後他思考出來的結果。
他振振有詞地告訴自己,連犯人都能緩刑,於是他找了一百個理由宣判自己無限期緩刑,直到--非面對不可的時候,否則,他懶得自找苦頭吃。
他想過他們同進同出,左右鄰居或許早已曲解了他們的關係,更甭提他們形影相倚偎地上市場買菜,別人會如何看待他們。
「恩愛小夫妻」?嗯,聽起來很甜蜜,他發現他不想解釋,而且「樂意」被誤會。
但是琬凝呢?她又會怎麼想?她是否介意別人的誤會?
他曾經想提出來問她,但是他又不想破壞眼前美好的一切,於是他避而不談。也或許,他知道琬凝清楚這些流言,卻從未表示介意過,於是他也跟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琬凝認為這造成了她的困擾,他會欣然同意終止這一切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想法竟讓他感到微微刺痛。
第五章
陸府大廳,陸母端坐首席,神情肅穆。唐琬戰戰兢兢走上前去,捧著托盤跪地,畢恭畢敬地喚了聲不苟言笑、目光寒似三尺冰雪的陸母。「娘,請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