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成全她們一時的快樂,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吧!
秋風恰人,她一件淡黃對襟帔,上繡菊花與翩翩飛舞的彩蝶,鮮艷嫵媚,宛若花中仙子。
她以自己特有的慵懶節奏慢慢地觀賞菊花,渾然不覺沁芳亭裡有一雙眼正噙著微笑,把她當成花園裡最美麗的光景在欣賞。
直到游移的目光慢慢地又轉回沁芳亭,這才發現那兒站著一個男子,束腰白衣長袍,束髮結冠,手上一柄折扇輕扇,姿態雍容儒雅,儼然也是富豪或貴族子弟模樣;他往自己坐的方向凝視,不知道這樣看著她多久了。
原本的閒情逸致頓時消散,那雙既柔又深,帶著幾分朦朧的美目一斂,冷冰冰地看著那人。
沁芳亭下的陰影很巧妙地遮住了他的容顏,秦可卿看不真切,只依稀辨出是個年輕男子;相對之下,自己位於初秋亮麗的陽光下,容貌想必是給他瞧得一清二楚了吧。
她心裡一陣不快,這人怎麼如此大膽,目光直盯著她不放呢?
她乾脆站了起來,搖著絹扇,一雙冷澈的眸子也絲毫不客氣地往那人身上打量,這在古代其實是相當大膽的行為,可她來自現代,沒道理給人瞧透了卻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
沁芳亭那人明顯地笑了,折扇一收,向她彎身行禮,她臉上的神情則更冷了,連禮也不回,舉足便往與沁芳亭相反的方向走。
她走,他也走,兩人的視線遙遙相望,那人目不轉睛,癡癡地只是向她凝望,絲毫不留意自己的腳步,終於「咚」的一聲,額頭撞上了沁芳亭的木柱。
他痛叫一聲,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搔著後腦,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仍癡癡地鎖住秦可卿。
她怔了一怔,這種蠢樣可跟他外表的瀟灑一點都不相稱,她掩著嘴笑了出來,不知這個見了美色便渾然忘我的呆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她本想走過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誰,賈寶玉的聲音卻在此時由另一邊傳來——
「小王爺,原來你在這裡,害我滿園子找得……
咦,你怎麼啦?額頭怎麼啦?」他的聲音有些喘,卻是一派的天真爛漫。
她不願意讓賈寶玉看見自己在這兒,於是迅速轉往另一個方向而去,那個沁芳亭裡的小王爺也就這麼被她給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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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素轎抬進了南京城最熱鬧的街巷內,領在前頭的淡色青衫侍女正是寶珠跟瑞珠。
寶珠靦腆害羞得只敢用雙眼興奮地瞧著熱鬧的市集;瑞珠就不一樣了,巴不得把她所知道的一古腦兒通通倒出來。
「前面是三山街,南京城的店肆酒樓都集中在那兒了,有綢緞廊、裱畫廊、書鋪廊、折扇店、包頭店……不過小姐您要找書的話,還得去狀元境;三山街和太學前當然也有書鋪,不過還是以狀元境最集中,您可以到十竹齋,再不然可以到富春堂、文林閣也可以。」
「就先到十竹齋吧!」
秦可卿在轎內吩咐。她並沒有打算制止瑞珠的嘰哩呱啦,因為她的聒噪並不是毫無用處,雖然在書裡見識過南京城的繁華,但真正身歷其境,仍是被五花八門、嘈雜熱鬧的商肆給弄得頭昏腦脹。
「還有還有,淮青橋西邊的貢院,就在狀元境東鄰,那兒是秋試之所,秋試快到了,蘇皖兩省的舉子都會往這兒來,貢院街前賣的東西大都是舉子所需之物,小姐若逛完書齋,也可以往那兒瞧瞧去。」
「秦淮河呢?」
來到南京,當然不能錯過秦淮河。
瑞珠興奮的語氣忽然凝住,臉色顯得有些為難。
「小姐……想游秦淮河嗎?」
「有什麼問題嗎?」
除了找書尋找回去的方法,當然也要順便暢遊秦淮河羅!
「嗯……」瑞珠連珠炮似的語調緩和了下來。
「城裡有一條河,從東水關到西水關,足足有十里,那兒便是秦淮河。秦淮河沿岸房舍精緻典雅,一間賽過一間,是很值得游賞,可是……可是裡頭住的卻都不是一般的人。」
「喔?」秦可卿興致來了,她掀開轎子的窗簾,探出一張蒙著面紗的臉追問:「為什麼?」由於已是賈府的閨女,雖然老夫人不反對她閒著無聊出來京城晃晃,可是為了不失尊貴的身份,老夫人堅持她出門一定要蒙著面紗。
「因為那裡頭住的不是妓女便是舉子,再不然便是外籍官員或是流寓的文人。」這回說話的是寶珠了。
「尤其是青樓女子。」瑞珠又接著道,語氣明顯又輕快起來,「都集中在秦淮河東段,到了晚上啊,就穿起輕紗衣裳,頭上戴著茉莉花,捲起她們的湘簾,臨窗聆聽船上歌女的吟唱;這時她們房裡焚的龍涎香霧一齊散到河裡,朦朦朧朧,宛如夢境,那才真叫秦淮風月呢!」
秦可卿聽得心神嚮往,那是多麼詩情畫意啊!
「好,那我們就等晚上,雇條小篷船,蕩進你說的這個夢境裡——」
話沒說完,寶珠便急急地制止:「這可使不得!」
「哦?這又是為什麼?」
「哎呀!我知道寶珠的意思,我也是這個意思。
秦淮兩岸白天還好,晚上那裡頭的都是些什麼人?
不就是些青樓女子、賣唱歌女;還有文人舉子的嗎?
他們郎有情來妹有意,就等著看對眼送作堆。」
小姐您是咱們賈府賈老夫人的掌上明珠,論身份、論地位、論時機,您都不應該出現在晚上的秦淮河,這種風月場所可不是大家閨女應該來的地方,一不小心啊,就會被誤認為是……是……」
她停口不說,要是小姐被認為是青樓女子,被哪個風流文士不小心輕薄的話,那她跟寶珠不被老夫人趕出大觀園才怪。
「說的對。」
她在轎裡不慌不忙地附和,「是不該用賈家小姐的身份,所以我們就雇條大一點的船,再叫船家遮起紗帳,這樣別人就看不見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