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飄過耳邊,斷斷續續捕捉了幾句,他聽不完整,也根本不在意她到底說了什麼。
「夠了!滾出去,別來煩我!」他惱恨地低吼。
她還要說多久?說到血流乾嗎?這個白癡!
她淒淒傷傷地一笑。「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是不是我就算努力一輩子,也及不上妍妍在你心中的方寸之地?永遠都碰觸不到你的心?」
他倔強地抿緊了唇,以最殘酷的沉默作了解答。
「好……我懂了。但是沒關係,我說過,你有多癡,我便能多癡;你愛妍妍多深,我也能同等付出,你的苦,我陪你嘗……」輕輕幽幽的說完,她掙扎著撐起身子,步履虛浮地離去。
身後,那雙冷情的眸子,激起了些許訝然。
她——許了一生的糾纏?
這不是認真的吧?那種愛絕、癡絕、痛絕到寧可激狂一世的執念,她怎麼可能懂?
不,她永遠不會明白,他承受了什麼……
第九章
他們陷入了兩顧無言的僵局。
常語歡的態度仍是未變,竭盡所能的關懷他、體貼他,而耿靖懷的立場也是沒變,一味地排斥她、遠離她。
他望著她的眼神總是沒有情緒的冰冷,但是她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執意的付出柔情不減。
他最常做的事是站在院子裡,出了神的冥思,神魂似乎飄向好遙遠的天際,漫無著落,遺忘掉世間萬物,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或者追思著什麼。
而,常語歡也總是不驚擾的默默伴著他,偶爾遞上保暖的衣物,怕他受寒,雖然他不曾領受。
在陰暗不定的天氣裡,出門前,她不會忘記遞來一把傘,雖然他從來沒伸手接過。
在挑燈不寐的夜晚裡,入睡前,她不會忘記親手準備一盤小點心,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雖然他也總是任它涼了、不能吃了,都還是沒碰一下。
每當他夜歸,她也總是無法先行就寢,非要點盞小燈等候,直到見著他平安歸來,她才能安心入眠,雖然他還是無視的走過。
然而,這一切都動搖不了她癡執的心,她依舊無怨亦無尤——
今早,耿靖懷想回學校領取幾份資料,出門前,常語歡急急忙忙奔下樓來。
「靖懷,等一下!」
他很想裝作沒聽見,步伐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她太過心急,踏上最後一級階梯時絆了下,當時,他下意識就想伸手扶她,可是在最後一刻,卻仍硬生生壓下衝動,僵直了身軀強迫自己無動於衷。
「唔——」她悶哼一聲。
他明明可以阻止的,但是他沒有,就算近在咫尺,還是任她跌疼了身子。
她輕咬著唇,抑下感傷,故作若無其事地揚起笑。「我真是太笨拙了,都活一把年紀了,還學三歲娃兒投奔地球表面的熱情。」
料準了他會悶不吭聲,她也不期待他的回應,很快地又說:「唷,皮夾忘了帶!你呀,又心神恍惚了。」
耿靖懷怔怔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見他沒有接過的意思,常語歡索性拉起他的手,將皮夾塞進他掌中。「記住哦,午飯一定要吃,別又有一餐沒一餐的。」
好似她的手有著燙人的溫度,他迅速抽離。
一轉身,闔上的門阻隔了兩人,而他,也幾乎掛不住冷然無謂的面具。
該死的女人!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她難道不知道他有多怨恨她嗎?她應該惱他、應該遠離他、應該……應該……反正就是不該這麼溫柔多情!
他到底是怎麼了?胸口酸酸疼疼,居然——又有了想落淚的衝動?
???
深濃的悒鬱積壓在胸口,在心思最紛亂的時候,耿靖懷最不想面對的就是她!
直到夜已深沉,他才踩著斑剝寂寥的月影,步上回塵。
揉揉凝在眉心不散的苦悶,才剛推開廳門,一道纖影飛快地撲向他,死命地抱住不放,耿靖懷錯愕地呆在原地。
「靖懷……我快被你嚇死了!」柔弱的嬌軀仍隱隱顫抖,看來是那麼的荏弱無依,楚楚堪憐。
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幾乎就要伸手回摟她了!
一如往常的每一回,他隱忍下來,握緊了雙拳不讓自己有任何舉動。「你做什麼?」
「我……我以為……」她語調止不住輕顫驚急地上下打量他。「你沒事吧?」
他眉頭蹙得更深。「我會有什麼事?」
「幾個鐘頭前……我看電視新聞……回家的那條路發生了嚴重的連環車禍,我……我以為……」
微弱的燈光下,他看清了她蒼白的臉龐,以及滿頰的淚水。
她就這樣懷著驚怕的心情,等了他好幾個小時?也哭了好幾個小時?
耿靖懷說不出此刻的感覺,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攪得他難受,脹滿胸口的是憤怒還是其他,分不出來。
他只知道要排拒這莫名的情緒。「誰規定只能走那條路?就算真的有,我耿靖懷再不幸的事都遇上了,也不差這一樁,用不著你來哭——」
「不許這麼說!」常語歡驚悸地摀住他的嘴。他用任何話來羞辱她她都能忍受,就是不許他詛咒自己。
心口一悸,耿靖懷變了臉色,迅速甩開她。
那悶悶的疼意——也是恨嗎?
他不讓自己有深思的機會,旋即脫口而出。「你以為在做什麼?發揮你偉大的情操,同情我這個憔悴落寞的失意人?」
「你明知道這不是在同情你,我——」
「你又想說你愛我了?夠了,常語歡,我受夠你該死的『無怨無悔』了!」
她的存在嚴重困擾了他,這時的耿靖懷只是強烈地想將她驅離,也許……也許這樣他便能回到最初的平靜。
常語歡跌退了一步,面色一片慘白。在他厲聲咄咄的指控下,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我不知道……」冰冷輕顫的唇畔,好不容易擠出微弱的聲音。
一直以來,她只是想傾盡一切的去愛他、為他付出,撫慰他滄桑淒寒的靈魂,卻沒想到他竟是這麼看待她的,原來她所帶給他的,竟只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