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他本以為雪兒對無痕只是一時的好奇,要不了多久感覺便會淡去,沒想到這一維持便是十多年,而且雪兒總是屢勸不聽,竭盡所能地待無痕愈來愈好。
他這個小女兒呀,別見她柔柔弱弱的,她要是強硬起來,連他都沒法兒呢!當年以絕食要脅來留下無痕便是一例,他想不妥協都不行。
雪兒個性溫和,凡事好商量,可碰上無痕的事,那就沒得妥協了。他還記得好多年以前,某個喜歡在私底下道人是非的奴才,當著無痕的面羞辱他,將他給說得不堪入耳,正好讓她給撞見,當場就要此人向無痕道歉,那人心有不甘,多言了幾句,雪兒一氣之下,翻臉將人給逐出府去了。
算這個笨奴才不帶眼,什麼人不好惹,去惹風無痕,誰不曉得雪兒有多愛惜他,殺雞儆猴下,哪個人還敢看輕風無痕?
話又說回來,這無痕也真是俊俏得沒話說,府裡上下,哪個有點美貌的婢女,不對他秋波頻送,情意暗傳?
哪個姐兒不愛俏?其實這也無可厚非,甚至有幾個比較大膽的丫頭們,私底下還曾求他作主,將她們許配給無痕,真讓他啼笑皆非。
他自己想討無痕都討不得了,求他作主有用嗎?無痕是雪兒的人,要討也得向雪兒討才是,只要雪兒點個頭,會比在無痕身上使盡媚術還管用。不知他是當真不解風情,還是怎地,老是冷若冰霜,對每一雙愛慕的眼神視而不見,一心只想守護他的小主子,也只聽命於雪兒。
不過,由丫鬢們一個個失望又哀怨的神情,他大略猜到了雪兒會有什麼樣的答覆。敢妄想無痕?!不被罵慘就不錯了!
雪兒對無痕的獨佔欲強烈得不太尋常,有一陣子,見他們那樣,他還暗自憂心,縱然無痕是深知分寸的人,但感情之事,哪是知不知分寸能作得了主的呢?他著實有說不出口的隱憂,以為無痕和雪兒……
如今想來,倒是他杞人憂天了。
雖說很疑惑向來過度依賴無痕的雪兒怎會捨得放手,但姜家歡天喜地的籌備嫁妝已是事實,他又何必想太多?
自那天之後,風無痕便沒再見過夜雪,想得知她的近況,她幾個貼身侍女全都有志一同的三緘其口,他什麼也問不出來。
同在一個屋簷下,兩人卻能辦到避而不見,足見夜雪是鐵了心的與他隔絕。
風無痕佳期已定。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月圓人圓,千里共嬋娟。
聽在耳中,他只覺悲涼。
姜家在整個長安城來說,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整個婚禮的繁文縟節忙下來,每一個人全都是焦頭爛額,在整個婚事的籌備中,新郎倌這個當事人反倒冷淡得過了頭,問他有什麼意見,他只會回答「無所謂」,就連選吉日,他也只點個頭算是同意,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會成這個親,說穿了,只是為了成全小姐,除此之外,不具任何意義。
當然,無痕的每一件事,夜雪自是知悉,她全放在心底,悄悄為他祝福。
這麼多年來,他總是在付出,而她除了負累他之外,一直沒能為他做些什麼,如今,她暗自欣慰,自己終於做了件對無痕有益的事,還了他自由,他便不用空有鴻鵠願卻屈志難伸--蛟龍,是不該困於淺灘的。
她不要無痕的感激,只要他過得好,那就夠了。
一天熬過一天,她好想他,卻又不敢見他,因為她害怕一見著他,她就會反悔、會崩潰的在他面前痛哭失聲,求他別離開她……
她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堅強,無痕不在身邊的日子,每一刻都好難熬,她好想用盡一切力量留下他,永遠不放他走,但是不行,這對他是不公平的,無痕不能再受委屈了,她什麼都給不了無痕,但她至少能辦到對他放手,讓他去過全新的人生,以他的才能,不該對人卑躬屈膝的,而他卻為她而忍受了這麼多年,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原以為,給了自己足夠的心理建設,她可以很坦然的面對他,可是當她在暗地裡見著雅璇小鳥依人的偎在無痕懷中,臉上漾著幸福光芒的討論著他們的婚事……她整個人像被撕碎了一樣,疼不堪言。
本來那個懷抱一直都是她待的,無痕很少抱她,但是當她傷心時,她只會想到要躲到無痕懷中去宣洩,可是現在,不管是無痕還是那副溫暖的胸懷,都不再屬於她了,明明早已想過,可是真正去面對時,撕心揪腸的痛楚卻比她所能想像得還要深。
往後傷心時,有誰能供她依靠?開心時,誰能分享她的喜悅?傾訴心事時,誰會如無痕一般,耐心、溫柔的傾聽?生了病時,還有誰來殷殷垂詢,給她源源不絕的關懷?受了欺侮時,又有誰代她出頭、全心呵憐她?誰又辦得到逆來順受,只在乎她會不會餓著自己、搞壞了身子?
沒有、沒有!沒有一個人能取代無痕,他是獨一無二的。往後,沒了他,她該怎麼過下去?
一個閃神,細針扎疼了手指,她顫動了一下,看著沁出的點點殷紅。
幽戚的眸子,移向膝上即將完成的衣袍。
這是她幾個月前便預定要做的,卻一直耽擱下來,現在無痕就快離開了,她動作如果不快些,恐怕會趕不及給他。
她也知道這樣很傻氣,無痕將是姜家的半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又豈會缺這幾件小小的衣袍,何需她連續數晚徹夜不眠的趕著縫製?可她就是堅持,這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了,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覺得心滿意足。
將油燈移得更近些,她加快了手邊的動作,一針又一針,綿綿密密的縫上她的關懷、她的依戀、她的不捨、她酸楚的--柔情。
愈接近成婚之日,風無痕的心緒就愈複雜。
他真辦得到就此遠去,從此割捨他掛心了十多年的依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