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做什麼呢?如風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成人世界的恩恩怨怨,又與他何干?他的怨恨有必要牽扯到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嗎?去和一個孩子計較這些,心胸未免太狹隘了,如果不去想他的父母是誰,單單純純的去看他,這孩子是真的很惹他心憐!
思緒百轉千回,他終究還是受不住煎熬,霍然站起身來。
開了門,走沒幾步,他便見著前頭蜷曲著身子孤零零坐在階梯上的小小人兒。他心折地歎了口氣,開口喚道:「小鬼!」
如風迅速回過身,見著了他,趕忙七手八腳的拭著淚,像要掩飾什麼,又慌又急地道:「如風沒哭……」
展牧雲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一股莫名的情緒,緊緊扣住心扉!
唉,認了!母子就是母子,他敗給他們了!
他蹲下身,朝如風伸出手。「過來。」
如風沒有遲疑,快步跑向他,好似深怕他下一刻便會反悔。
食指勾來眼角的一抹濕意。「這是什麼?說謊的小鬼!」
「對不起、對不起……如風真的忍不住……以後不會了,叔叔別生氣,別對如風失望,如風真的不會再哭了……。」他說得好心急,舌頭都快打結了。叔叔說不能哭的,他好怕叔叔又不理他了。
這孩子總是有辦法,勾起他一腔深濃的憐惜。
「想哭就哭,一個半大不小的小鬼,誰能要求你什麼?」
「如風今年六月就五歲了,不小了。」他帶著小小的驕傲,昂首道。
小鬼!五年前你娘親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他所不曉得的是,如風是早產兒,若算虛歲,確實是五歲。可偏偏他未曾深想,只當如風是夜雪嫁給姜驥遠的隔年六月所生,否則,他若知曉如風的正常產期原是他所以為的前一年八月,答案早呼之欲出。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眼前的小大人,情難自己的朝他張開雙臂,如風受寵若驚的呆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投進他懷中,讓展牧雲抱起他往回走,兩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小小的臉蛋貼在他頸問,貪渴地感受他的溫度。
叔叔的擁抱是很難得的,就像上回那樣,再來就要等好久、好久,也說不定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酸楚的依戀,竟教展牧雲深深動容。
這小東西是真的在乎他呀!
他更加抱緊懷中的小小身軀,放任自己去體會那震撼的激越感受。
他很難去解釋為什麼,明明是不遺餘力的去排拒如風,可這孩子就是有辦法勾動他的情感,小小的身軀一如上回,綿密地契合著他的懷抱——
第八章
夜雪聽說如風纏了展牧雲一下午,到了近傍晚才回來。她忐忑不安,展牧對他已經很不耐煩了,要再把他逼得忍無可忍,那就慘了。
於是她憂心的前去找他,但願他能大方接受她的道歉,別和如風計較。
在億雪樓沒見著他的人,她又找上他的寢室——慕雪居。
正欲敲門,她才留意到門扉是虛掩的。她輕輕推開,一眼便見著撐在桌前打盹的他。
一股憐惜自然而然地傾洩出來。
他怎麼就這麼睡了呢?向晚風涼,要是受了寒怎麼辦?
她開口想喚他,見他睡得沉,又於心不忍。溫柔的纖手輕撫過卓絕的俊顏,輕輕歎息了聲,轉頭看向一旁的衣櫃,本能地打開它,想找件衣裘替他蓋上。取了件衣裳,正欲關上時,她目光不期然讓另一方眼熟的物品吸住了目光。那……那不是……
夜雪雙手微顫地輕觸著再熟悉不過的披風,淚霧莫名地模糊了視線。
這是她一針一線為他所裁製的披風,她怎可能忘得了!猶記得,當初縫製它時,她是抱著多麼沉痛的心情,因為那時他已成親在即,她針針泣血、針針椎心的將它及一襲青衫熬夜趕製而成,因為當時她知曉,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往後他將屬於別人,再也不是她的無痕。
為了完成它,她還數度讓針扎疼了手指,不眠不休,廢寢忘食,甚至在忍痛割捨他之後,悲傷欲絕得幾乎活不下去,也因為如此,她挽回了他,沒讓錯誤鑄成。
這麼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怎可能忘得了!只是,她沒想到,他還留著它……一道黑影籠罩她,聽不出情緒的幽忽聲浪由身後傳來。「有意義嗎?」
夜雪輕震了下。她沒回首!迷濛淚眼未曾移開那襲衣衫。
從她一進門開始,警覺性極其敏銳的他便醒了,他只是不懂,為何見著昔日舊物,她會顯得這般感傷?若對他還有一絲依戀,當初她便不該負他,絕了情的下嫁姜驥遠。
低低抑抑地,她道:「你曾說過,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負我……今生永不背叛……」
誰能告訴她,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刻骨深摯的情愛,怎會轉眼成了鏡花水月?她失神地伸出小指,哀哀淒淒,淚水猛掉。
她的無痕呢?那個與她勾過小指、承諾同赴今生,再許來世的無痕呢?
看著她下意識的舉動,他知道她想起了什麼,莫名的悲憤狂挑而起,他扳過她的身子,扣住她肩頭逼問:F妳以為妳有資格質問我嗎?是誰先負了我?又是誰先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才兩個月!我才離開兩個月而已,轉眼妳已是他人之妻,好一個永不背叛!」
他尖銳地狂笑。「是妳先對不起我,今天我就是玩盡天下的女人,妳都不配過問!」說完,他重重甩開她,夜雪站立不穩,往後踉蹌了幾步。
「不……不……」她無力地搖著頭,淚花紛墜。「我沒負你……我沒有……」「妳沒負我?」他輕輕笑了,眼眸卻冰冷得無一絲溫度。「原來是我記錯了,妳沒嫁給姜驥遠,也不曾當過三年多的姜夫人,是我誣蔑了貞節聖女,我道歉。」字字句句有如利刃,尖銳地往她心坎刺。
「別這樣……無痕……」與其看他冷血的笑,她倒情願他狂怒的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