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惡夢了。」擔憂的雙眼來回巡視著蒼白絕美的容顏,推動從容不迫的面具,他眼前的陰奪魂只剩下脆弱的空殼,這就是她之所以能將面具戴得完美無缺的原因嗎?因為必須這麼做才不至於讓脆弱外露。
「我……」她夢見了,又夢見了——她又夢見那人了……
「沒事吧?」他問著,內心卻被疑問痛擊——她口中喊的卡特是誰?為什麼她會夢見他?
「我……對不起……」頻頻顫抖的身子透著寒意,害怕與恐懼就像老朋友似的重新找上她,企圖拉出糾纏混亂的過去,讓被惡夢驚嚇得暫時失去理智的她來不及回復只求有個溫暖的地方能讓她安心,哪怕只一點點也好……只要有個溫暖的地方……
「奪魂?」南宮適垂首困著突然環住自己腰間並緊緊倚偎的脆弱人兒,發著抖的瘦弱身子像將沉入大海的溺水者般,無助地抓住似化身為浮木的他。
「不要……我不要……我怕……我怕……」神智渙散陰奪魂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失神的眸子頻頻掉淚,怎麼也止不住,一下子便濕了南宮適的衣襟。「一個人……我怕……怕他……找我……我怕……」
南宮適小心翼翼地繞過她的背抱住她,輕聲安慰:「不怕!」是那個叫卡特的男人嗎?讓她怕成這個樣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不怕了,我會在這裡陪你、保護你,別怕、別怕。」在擔憂與掛心後頭,緊跟而來擾亂他的是從未有過卻因她而萌生的罪惡感——
是他製造的勾魂讓她失去自由長達三年,這三年來她到底過著怎麼樣的生活,當時她並沒有告訴他,而他也不以為意,但是現在她這模樣——那三年她到底是怎麼過的他不用問也知道,如果過得好她今天就不會做惡夢,一想到這時心下的罪惡感就愈發沉重,如果不是他,她應該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調香師,如果不是他,她不會製造奪魂,從此踏進黑暗世界才對,如果不是他……
「是我害了你。」終於,他承認自己的罪行,接受她對自己的恨意。「是我害了你。」他竟然還笑她的恨不公平且愚蠢,其實誰才是真正不公平又愚蠢的人——是他自己!
「我……我……不屬於你……放開我……放……」一聲接著一聲的胡言亂語終於在疲勞交加逐漸沉入的睡眠中結束,滿腮的淚痕讓絕美的臉蛋有著狼狽與痛苦,但這時的陰奪魂並不知道自己是何模樣,只是漸漸沉睡,呼吸由急促轉為遲緩,抱住南宮適因用力過度而泛紅的手也逐漸放鬆力道垂了下來,俯趴在他身上漸漸進入安穩的睡眠狀態。
但將這一切看進眼裡的南宮適說什麼也無法安之若然,內心澎湃的滾動情緒與強烈的罪惡感始終無法平復,伸出手指將她滿腮的淚輕柔地拭乾後,滑進她黑亮的長髮中輕安她頭上的穴道助她入睡,別一手則試著在不驚動她的前提下移動她的身子、調整她的睡姿。
怎料只要他一將她推離自己,她就以落淚及扭動的身子來抗拒他的推離,拉扯了好久,南宮適終於拗不過一點也不理智的她,慘遭落敗的下場,只得調整她趴在自己身上的睡姿,避免她醒來後四肢僵硬。
至於他自己——只能坐在原處繼續當他浮木的任務,一動也不動。
只是……滿心充賽的罪惡感如何排解?這恐怕是他從明天開始必須面對的問題之一。
她猶豫、猶豫該不該睜開眼睛面對眼前的景象。
她知道,知道自己壓在一個人的大腿上,而這個人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是誰,但是——她該等他自己離開後才醒還是先他一步醒來?
她不知道,許多年來看清無數人的真實面孔,她很清楚所謂的人性,也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待所有的事物,無動於衷、無視於心,所以她能不後悔當初製造毒品後對無辜者的影響,很輕易地便能原諒自己造成的罪孽和別人對她的傷害。
她不恨他,因為沒有什麼好恨的,當然她也不愛人,因為人並不值得去愛,就連她自己——她也不認為應該被愛。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救她、幫她無數次的潼恩,她一輩子唯一的好朋友。
只是——向來對她沒有好臉色的南宮適突然伸出援手救她,又在她做惡夢失態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老實說,她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才是對的,這樣的經驗是頭一次,而她以前也沒有過,所以——
「醒了就不要裝睡。」南宮適的聲音透著惺忪與疲憊懶懶地揚起,放在身側的大手抬起,緩緩地輕拍她的頭兩下。「睡太久精神反而會委靡。」
「您早知道我醒了?」她撐坐起身,頗驚訝自己沒有因為一晚怪異的睡姿而腰酸背痛、四肢僵硬。
「你的呼吸頻率告訴我的。」
「對不起,昨晚我失態又麻煩您了,真是抱歉。」她低下頭,說什麼也不敢看向他,無關羞怯,只是覺得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看待一個瞧見她弱點、而且還算陌生的人。
「你總是在說抱歉。」南宮適愈來愈厭惡她企圖隔離所有人,讓自己變得淡漠有禮的模樣。「如果說抱歉能夠彌平過去已鑄成的錯,說抱歉就有它存在的價值,但是它有用嗎?能彌平錯誤嗎?能改變既定的事實嗎?」如果真能解決事情、彌平錯誤,他會說得比她更勤。
她抬起頭,聲調裡卻有莫名的疑惑,像是在問他,「您指的是什麼」一樣。
「南宮先生……」
「如果不能——」警覺到自己毫無理智可言的怒氣和胡亂的遷怒,他重重地對自己歎了口氣,緩和難得衝動的口氣,回復平日的溫文,「就請你別再在我面前說對不起等等諸如此類的抱歉字眼,還有那些繞舌的禮貌話語,就當作是一項約定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