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百姓個個都安居樂業、謹守本分,此番無非是盛朝榮景、盛朝榮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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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內、御書房中,龍椅上手握硃砂筆批閱奏折的黃袍男子、百姓口中的聖明君主,埋首案牘的奮力不懈被一隻大掌壓下。
「是不是也要將我除之而後快免得礙事?」
鳳懷將放下筆,起身離開案桌。
逼問的人卻不放過,上前扳過他的臉與之面對面,指控道:「毒是你自己下的,對不?」
「頻頻勸酒的人不是朕,相反的,朕還謝絕了他的好意不是?」
「墨武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不是墨武。」他薄冷的唇角勾起虛假笑意,「如果你還記得,頻頻勸酒的人是墨步筠,不是墨武。」「不可能!墨步筠沒那膽子和能耐。」「你低估他了呵。」風懷將笑出聲,「你低估了他的狗急跳牆。」
「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機會這麼做。」
「被逼到牆角的狗最後只能亂咬人,比起來,墨武還算穩健,只可惜被他那個急得心慌意亂的兒子給害慘了,讓朕得以藉機一舉將他父子二人剷除。」
「真是如此?」男子懷疑。
「如果不信,就隨你去想,怎麼想便怎麼是。」事過境遷,鳳懷將不想多作無謂的解釋,那只是浪費時間,「退下,朕還有奏折要批。」
男子終於忍不住衝動的吼出最深的質疑:「你就是這樣對付任何你覺得沒有用處的人嗎?」
「你再怎麼扯開喉嚨嚷也沒用。」鳳懷將冷言道,拍開肩膀上的箝制,舉步走向書案。
但沒兩步又被他扳回身、勾起下顎,四目對視。
「有朝一日你是否也會這樣對我?」他想知道在他眼裡自己算什麼。
冷凝的黑眸閃過一絲複雜心緒,瞬間被壓抑得不見痕跡。
「是不是?」
「在你眼裡,朕是這樣的人?」
「你逼走鳳驍陽,逼他躲到江南之後還不放過他,又慫恿點蒼派掌門何振狐假虎威舉辦武林大會,然後命鳳嫦娥領軍上山圍剿。接著頒旨賜婚,將她嫁入北武郡王府,又在成婚當天——凡此種種都是你一手設計,要我怎麼看你?」
「你成天跟在朕身邊,朕做了什麼事你難道不清楚?」多可笑,難不成他瞎了眼?「至少給我一個解釋,告訴我你並不打算——」
「朕解釋你就信?」鳳懷將推開他,搖頭。「你不會信,眼見為憑,口頭之言可以任人編派,不是嗎?朕曾說過,你是最有資格殺朕的人,倘若朕所作所為昏聵無能,你隨時可以取朕性命。」
男子瞠大了眼,咬牙側首。
他的確是勤政愛民的仁君,但對自己的親人卻殘酷得滅失人性,這到底算什麼?「看不下去儘管離開,朕絕不會留你。」
男子回眸,久久才扯開一記艱澀苦笑。
「你明知我不會離開你,何苦說這種話?」
「你逼朕,朕就逼你。」鳳懷將傲然的語氣裡夾帶一絲淺不可見的惱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即使是你,朕也一視同仁,絕不寬貸。」男子看著眼前手握傾天權勢、斯文俊雅的鳳懷將,複雜心緒盈胸,最後化成喟然一歎。這場親痛仇快的暗鬥何時才能罷休?入夏時分,江南染上繽紛艷色,美得令人目不暇給,足以忘卻冬令時節的黯然蕭瑟。
地處杭州的沁風水榭自然也不例外,此時鳥正語、花正香,處處可見盎然生機。可惜,人為的氣氛與這自然美景並不相襯。
住在東、南別院廂房裡的兩人,正是破壞美景氣氛的元兇。
但實在怪不得他們兩人,如果那位江湖人稱「疾電雷馳」的老兄能及時趕到,或許這事不會發生。
是以,這位明明有雙快腿,卻總是姍姍來遲的老兄,被罰倒掛金勾在一截柳條上,要是斷一枝就得多罰一個時辰。
廂房內守在床前的男子黑眸落在床榻上,但早已心神交瘁、眸光散渙,看不清床上一臉灰白死相的女子是何模樣。
閻羅令,這天下奇毒竟然還留在人間!?他以為在唐堯和唐婉兒相繼死後,這世上就不會再有閻羅令這種劇毒存在,沒想到墨武手上會有這味毒藥!
「我不該走的。」沙啞的聲音是近個把月來少吃少喝、不眠不休的結果,聲聲痛徹心肺,「就算再痛苦也該陪在你身邊,看著你嫁作他人婦,總好過現在這副模樣,你中了毒我卻無法救你、沒有辦法救你……」閻羅令的解藥需唐婉兒的心頭肉作藥引方能奏效,而唐婉兒早在一年前為救鳳驍陽心儀的女子而死,世上哪來第二個唐婉兒!
他只能點住她全身大穴,讓她像個活死人般安睡在床上,像個活死人……
「嫦娥。」邢培玠掬起她無力、蒼白的柔荑貼在額前。「難道你我今生不能白頭偕老,非得約在來生不可?就因為我倆緣淺,所以就算動情也非落得生離死別的下場?」
床榻上清醒之日遙遙無期,甚至是絕不可能的鳳嫦娥沒有回答,緊閉雙眼的面容依舊毫無血色。
「你甘心像個活死人一樣過這輩子?」高傲自恃的她會希望自己半死不活的度過這輩子嗎?「你甘願嗎?還是——」噤了聲,邢培玠像是頓悟了什麼似的,倏然鬆手。
纖細白皙的手立時平攤在床榻上。
隨身的長簫一分為二,閃過森冷銀芒,劍身對上主人絕望無神的黑眸,殘酷地映照出眼眶四周的憔悴悲痛。
當年鳳驍陽嘗到的痛心疾首他明白了,但代價是他付不起的慘烈!
救不了她,他活在這世上又有何意義?
心高氣傲的她也不容自己像活死人般在世間苟延殘喘吶!
何不就此了結?
啊啊,好希望來生快到呵!他記得她曾這麼說過,盼望來生快到,好實現彼此許諾的誓言。
如果就此了卻餘生,換取來生相守……
但,他倆盲目同時踏入輪迴道投胎轉世嗎?
他想著,表情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