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雙眼替你看。」蘭析在她耳畔哺聲安撫,然後在大石上坐下,穩穩地將她置放在自己懷裡。
「蘭析,這樣不妥……」與他靠這麼近,她覆在他胸前的手指幾乎能碰觸到他的心跳。她的臉頰必定是熾燙了吧!月光會照出來嗎?
「坐好。」他將她的臉龐按向自己,一手在她身後撫順她的發,仰起頭開始對她轉敘,」今夜的月兒雖已缺了半邊,但看起來仍是很明亮,因為月明,所以星不亮,但天空澄淨得很,像面藍色的鏡子,這庭子裡的桂花、秋荷正開著……」
聆聽著他的聲音,斂影停止了所有不安的掙動,在他懷裡安靜地體會每一種倏忽而來的心情。
帶著一點點寵溺、一點點霸氣,他闖進她的生命裡,他的施予和她的接受,似乎是天經地義。從認識他,他觸動了她少有的情感,焦急、憂慮、羞怯、歡欣,在如此靜謐的夜裡挨靠著他,從來不曾有過的幸福感,緩緩將她浸沒。
然而寒冷同時也浸透了她的骨髓,她也感到恐懼。她在水鏡裡看見的射月幻象呢?何時會成真?她驚悸的情緒是那麼地鮮明,他是否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照她佔出的幻象將箭射向她?
斂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無法想像他挽起弓、瞄準、松弦,當鋒利的箭射穿空氣刺進她的肌膚血肉裡時,那該會是怎樣的疼痛?
「你冷?」感覺她的顫抖,蘭析下意識地將她圈緊,就著月光審視她惶然不定的表情。
「不…這風很暖」她貼進他暖和起伏的胸膛,嗅著他身上某種清涼甘甜的草藥味,漸漸趕開了不安,卻趕不走疑慮。
「有話想說就說。」蘭析不樂見她有事悶著,揉著她的發催她開口。
斂影沉吟了一會兒,拐彎抹角地念出一首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侮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蘭析的眉心不住地糾結,「嫦娥?」她想嫦娥會想得發抖?
「在月兒上頭。你可看得見她?」斂影伸出手,茫無目標地指向天際,卻指不著明月的方向。
「遠處的我見不著,近處的,倒有一個。」蘭析包握住她的小手,緩緩將她的指尖指向她自己。她的模樣,比詩人吟唱的月中人更美。
「我不是。」她很快地否認,不願當那名獨處淒寂、長夜不寐的女子。
「為何嫦娥會竊藥奔月?」身上背著后羿傳下來的弓,他非常明白這弓的典故,但他卻從未想過這把弓主人的妻子,為何要離棄她的夫君。
「傳說,后羿射下天上的九顆太陽救百姓於水火後,當上了一國之君;但日漸沉溺於笙歌美酒的后羿忘了國事、忘了他射日的原因,也忘了他的妻子嫦娥。嫦娥日日淒守孤居,到後來,奈不住一個人的寂寞……」
「廣寒宮的寒冷比不過后羿的冷落?」天上的月兒孤零零的,在那上頭,會比在人間快活?
「也許吧,女人經不起歲月和孤寂的磨蝕。」縱使年年月月幽居月宮,面對碧海青天,寂寥情冷之情難以排遣,也萬萬不及在人間時夫君的背叛。
「后羿怎沒留住她?」蘭析牢握住她,在逐漸明瞭后羿夫妻的緣故後,忍不住想起他的弓是傳自后羿。他,會不會也有相同的境遇?
「后羿在嫦蛾奔月時曾舉箭想射下她,奈何己過慣荒唐的日子,他的體力已大不如昔,連挽弓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嫦娥離去。」后羿為求妻子留下,不惜冒著射傷妻子的風險射向自己的妻,嫦娥縱使對后羿有愛,可能也在看見后羿舉箭相向時心死,轉身奔月不回。
「也許,他是捨不得射她。」蘭析持相反觀點,認為后羿是於心不忍。
「假如你是后羿,你會不會……挽弓射下嫦娥?」斂影仰起頭,試挽地間。
「我會在嫦娥有想要離開的念頭之前就留住她。」他不會像后羿一樣有那天的,他會把自己的嫦娥捉牢在懷裡,絕不讓她離開。
「要是留不住呢?」她要問的是,他會不會那麼做?
蘭析被她的假設性問題弄得疑心四起,他想了一會兒,捧住她的臉龐淡聲命令,「看我。」
斂影楞了楞,而後伸出雙手觸探著他的五官輪廓。
「不是用你的手。」蘭析又不滿地表示。
斂影握掌成拳,垂下小手。
「我的眼晴瞎了。」他明知她看不見,不用水鏡不用手,他叫她用什麼看?
「我說過我能醫好它。」她應該是完美無缺的,他不要她身上留著一個會讓他永擱在心頭的遺憾。而要回答她所有試探性的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親眼相信。
「我不敢看……」斂影顫顫地推挪著他的胸膛想逃開,可是四周都是池水的聲音,除了他的身邊,她不知能往哪躲。
「你怕什麼?」蘭析真的不明白,她既然能用水鏡來看世界,為什麼不敢用雙眼?
「現在這樣子,我覺得很好……」無處可逃,她只好縮在他的懷裡。
他強抬起她的臉龐,」我要你用雙眼看著我。」他要她用自己的眼看著他,並且打心底相信他。
「我知道你的模樣。」
「但我不知道你睜開這雙眼時的模樣。」不公平,只有她能見到完整的他。他也想知道她全部的風情。
斂影雙手掩住臉,語調發顫,」假如,…有個小女孩,從小就被教導要害怕人世,世間的一切都是她的敵人,當她睜開雙眼時敵人就會傷害她;於是,有人將她的雙眼封閉了起來。她平靜地在黑暗申過著安全的日子,有一天,你要她睜開雙眼時,她當然會不敢睜開。」
「我不會傷害你。」蘭析見她在說這些話時,似乎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慌忙軟下聲調安慰。
「你不會,那其它的人呢?」她這雙眼閉上之前,所看到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殘殺。人,本來就是一種嗜血的動物,她怎知其它人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