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他會睡,這幾天都由他看顧著她,時常在半夜有個風吹草動,他便馬上擔心地過來看看她是否有何不適,或是又有何需要,白天裡他既要推著輪椅帶她到各科會診,又怕她在病床上待得煩悶,成天不是陪她聊天,就是在家醫院兩頭跑時,不忘為她帶來能讓她解悶的東西。
飽覽睡相的視線在他的臉上流連不去,她忍不住伸手將快滑落他肩頭的外衣再為他拉妥些。
視線微微往下一瞥,她有些抑鬱地看看自己一身將與她作伴數月的傷勢,再回眸看向完整無缺的他。
同情和內疚很快就遭到放逐,報復的光芒在她的眼巾—閃而逝,以石膏腳勾來擱在小桌上的油性筆後,她咧出了自車禍以來最快樂的笑意。
「晚安。」距離開店時間還有十分鐘,睡遲的唐律頂著一頭亂髮匆匆趕來上班。
正在幫鋼琴調音的段樹人詫異地張大了嘴,不—會兒又馬上伸手掩住。
一無所知的唐律繞過他的身旁,走至吧檯邊伸手推開吧檯的小門。
「噗——」倚在吧檯邊吃晚餐的高居正,口中的熱湯差點飛噴而出,他忙不迭地以兩手緊摀住。
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的唐律,自顧自地褪下襯衫換上工作服。
自他進來就將—切看得一清二楚的尹書亞,站在休息室的門前饒有興味地挑高兩眉。
「老闆……」窩藏著滿腹笑意的段樹人和高居正,隨即聚至他的身旁聆聽聖意。
「誰都……」尹書亞愉快地下旨,「不准告訴他。」
「收、到。」有志一同的惡笑浮現在兩人臉上。
打理好自己,也做好開店準備工作的唐律,個解地看著躲在休息室門邊鬼鬼祟祟的三人。
「都站在那邊做什麼?開店了啊。」他們的眼角幹嘛都笑彎成相同的弧度?
當下三人迅速恢復面無表情,並且各自偽裝忙碌。
很快地,在開店上班後,淡淡的疑惑,如同野火燎原似地在唐律的腦海中擴大。
已不知是第幾次,唐律再次用困惑的目光掃視店內一回,但他依然在那些頻頻竊笑的客人身上找不到解答。他放棄去拆解開已成死結的眉心,難以理解地再看了看將吧檯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一眼。
怪了,怎麼大家今晚都喜歡坐吧檯?平常不都是擠住鋼琴那邊,爭睹生得一張天仙臉的段樹人居多嗎?今天是怎麼回事,段樹人的美色魅力燒退了?
「唐律。」連灌三杯黃湯下肚後,無法再壓抑腹裡問蟲的老酒客出聲咳了咳。
「嗯?」他立即回神擺上職業式笑容。
不解的指頭頻頻搔著發,「認識你這麼久,我都不知道你有這方面的喜好。」
「什麼喜好?」唐律的眼眸在吧檯上左逛一圈,右晃一回,終於發現坐在吧檯前的人,眉峰的皺擰程度都跟這名酒客一樣。
「告訴我,你是不是對這類動物情有獨鍾?」這是推敲後的結論。
「哪類?」他豎起雙耳願聞其詳。
「冬眠類。」
三言兩語,頭尾重點皆沒有提示出來,相反的,派放出來的問號卻愈累積愈多,如此溝通能力,令霧水罩頂的唐律長長一歎,放棄迂迴直探重點。
「說吧,你們到底在暗示什麼?」
「喏。」坐在一旁的女客乾脆掏出粉餅盒,將盒內的小鏡擺至他的面前,讓他自己瞧個清楚明白。
綵燈下,真人版趴趴熊再現江湖,不同的是,在兩圈特大號的黑眼圈外,他的左右臉頰上,還多了六條幾可亂真的熊須。
詭異的靜默持續數秒。
片刻過後,火大的怒吼直吼向那三名迅速躲進休息室避難的同事。
「你們這些傢伙,知道卻統統都不告訴我——」
※ ※ ※
她不確定自己是被什麼聲音吵醒的。
在自家樓下看影片看到睡著的樂芬,張眼再醒來時,人已安躺在自己的床上,床畔的小燈散放著柔和溫馨的光芒,睡意仍濃的她不需細想,也知道會把她安頓得這麼妥當的是誰。
張目四望,房內沒有唐律的身影,樓下也安安靜靜的,想是他上班去了,她坐在床上揉著睡眼,較為清醒後,一個疑問飄至她的心坎裡。
既然唐律不在家,方纔她又是被什麼聲音吵醒的?
樹葉稀稀簌簌的聲響,自她的窗邊傳來,她聽了一會兒,疑竇頓生,望著掛在窗邊近處毫無風兒消息的風鈴,睡意登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呼吸急促了起來。
樹叢持續發出不自然的沙沙細響,一顆心跳至胸口的樂芬更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曾經有過遭竊經驗的她,在見著朦朧不清的人影掩映在樹影中時,霎時繃緊全身神經,伸長了頸子看向樹叢後的隔鄰,想趕在竊賊闖進她房裡前向唐律求救。
偏暗的房中無一絲燈影。
他還沒回來!
她急急轉首看向牆上的鐘,赫然發覺此刻並非唐律往常的返宅時間,隨著愈來愈接近的沙沙聲,她努力按捺住在心底流竄的恐懼,強迫自己挪動不便的傷肢,伸手拉來床邊唐律買來助她步行的枴杖。她一擺一擺地努力讓自己走至窗邊緊貼著牆靠站著,接著再使出吃奶的力氣高舉起枴杖,在攀窗的宵小頭顱—探進窗內時,閉上眼使勁朝來者敲下去。
暗魅中竄出的大掌,不疾不徐地接住迎面而來的凶器,她的手心抖彈了一下,驚駭地直想抽出枴杖。
「是我……」腦袋差點被敲個正著的唐律淡淡澄清身份。
擔驚受怕的樂芬,錯愕地睜開眼,在燈下認出他後,滿腹恐懼當下全都化為怒氣。
「你你……」她邊抖著指尖邊開炮,「樓下有大門你不走偏爬窗?你以為你還是荷爾蒙過剩的青少年嗎?」回到家不開燈,想爬過來也不通知一下,虧他有這等好興致夜半三更來訓練她的膽量!
「我忘了帶你家鑰匙。」見她抖得厲害,鑽進窗內的唐律焦急地扔開枴杖和手中的東西,快手快腳地攬住幾乎就快站不住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