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少商深吐出一口氣﹐「我今天來這裡不是想談往事﹐也不是想向你討回些什麼。」
他若要得到聶懷樓的懺悔﹐早在那年聶懷樓對他伸出雙手時﹐他就已經得到了﹐今日又何苦來跑這一回﹖「那你找我們是想談什麼﹖」聰穎的聶少庭為免父親又像當年一樣氣走了聶少商﹐連忙在老父開口前問道。
「一星期前﹐我聽說你們財務方面出現窘境﹐就快破產了﹐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專程來找你們的。」魏北海拿給他的報紙頭條新聞就是聶懷樓的公司瀕臨破產的消息﹐多虧有這位愛管閒事的老友﹐不然他還真是找不出來看他們的理由。
「你會不會是……特意來看我們出醜的﹖」聶少庭聽了﹐一顆心沉沉地往下掉﹐難道說聶少商是想利用這個機會來報復他父親﹖「我沒有這種心態﹐不會落井下石。」對於聶少庭的懷疑﹐聶少商很有君子風度的回答。
聶少庭的眼神又亮了起來﹐「那你是來﹖」「來和你們談談你們的經營狀況。就我所知﹐你們若還不出銀行的欠款﹐這家公司很快就會倒閉。」讀完那篇報導後﹐他才知道自己刻意不去關心的他們有了如此重大的危機。
「我已經出售股權了﹐也許這麼做會使這家公司易主﹐但至少它仍可以繼續生存下去不至於倒閉﹐不會連累到所有的員工。」聶懷樓頹喪地說﹐連在一旁的聶少庭也沉默地低下了頭。
「我知道﹐這就是我來找你們的原因。你出售的股權我已全部買下﹐所以我是以公司股東的身份來見你們的﹐你們欠銀行的錢﹐我也全數還清了。」從他讀完報導後的那個星期﹐他可是一刻也沒問著。
「你都買下﹖為什麼﹖」聶少庭不解﹐同時也懷疑他是否有財力買下那些數目龐大的股票。
聶少商嘴角勾出了一抹笑﹐「以防這家公司流至外人手裡﹐我希望它還是屬於你們的。」「你已經有了那大半的股權﹐這公司怎麼還會是我們的﹖」聶懷樓疲倦地搖頭。
「因為我要把股權還給你。」他將手中的公文包放在聶懷樓的面前。
聶懷樓怔然的望著他﹐「還給我﹖」「就當我是在盡一點人子的本分吧。」他聳著肩﹐打開公文包拿出裡頭的文件放在桌上。
「人子﹖你肯……肯承認我是你的父親﹖」聶懷樓突地握住他的手﹐對於他的話﹐驚愕得不知所措。
「你本來就是。」聶少商好笑的看著他的表情。
「你……不恨我﹖」聶懷樓緩緩撤開了他的手﹐內疚地垂著老臉不敢直視他。
「恨﹖恨是種毀滅性的情緒﹐這種情緒積壓太久會對自己造成傷害﹐我還想好好過日子﹐即使曾有﹐時間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也該消失了。這些權狀你拿回去﹐好好重新整頓公司﹐它一定可以東山再起的。我已經辦好過戶手續了﹐現在只差你的簽名。」
有了羽衣後﹐他不想再經歷或重溫那種可怕的情緒。他拿起桌上的筆交給父親﹐要他完成最後一道手續。
「少商﹐你哪來那麼多錢將它買回來﹖我們又該怎麼還你這份人情﹖」聶少庭不清楚他的財務狀況﹐深怕他們會因此拖累他﹐也怕他們一時之間還不出那麼多錢。
「只是舉手之勞﹐細節就別問了﹐那些款子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還不還不重要﹐別掛在心上。」他清朗的笑道。
「那不是一筆小錢﹐當然要還你。」聶少庭執拗地說。這個多年不見的弟弟一來就送上一大筆錢解除他們的危難﹐還要他們別掛在心上﹖他怎麼也不肯答應。
「為什麼﹖為什麼你願意這般幫我們﹖」聶懷樓拿筆的手無法遏止的顫抖著﹐遲遲無法下筆落款﹐轉眼間﹐筆從他的指間滑下﹐滾至桌子的一旁。
「因為……你們是我的家人。」聶少商釋然的臉上泛著笑﹐替他拾回筆﹐重新放在他的掌中。
聶懷樓眼眶淌出淚水﹐「你怎麼能夠這麼寬懷無私﹖這些年來我不曾求過你的原諒﹐甚至不曾為你做過什麼……你怎還能不計前嫌﹐在我最困難時拉我一把﹖」往昔的愧疚無時無刻不深植在他心中﹐而這個流落在外、生活最苦的兒子怎能這樣雲淡風清的看待一切﹖「如果能選擇償還的東西﹐我倒希望你還給我的不是錢。」如果他們一定堅持要還的話﹐他有比金錢更好的建議。
「你想要什麼﹖你說﹐只要我們做得到的一定給。」一直希望聶少商開口要求的聶少庭振奮地允諾。
「我要你們的親情。」聶少商看著他們倉皇的臉孔溫和笑道。他大費周章的替他們擺平這件事﹐只是單純的想要這個。聶少商簡單的要求﹐使聶懷樓更是自慚形穢。「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是我害苦了你和你母親。」「我母親在死前曾經對我說﹐你給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記憶﹐她從不後悔﹐那段短暫的愛足夠她抵擋數十年的清冷孤苦。
死去的她都不記恨了﹐現在的我又有什麼資格來恨你﹖別說什麼原不原諒﹐都過去了。」
聶少商按著父親的肩﹐將他從內疚裡拯救出來。現在他終於能體會母親不怨情傷的原因了﹐因為生活的方法有很多﹐母親選擇記取甜蜜和歡笑﹐而不是儲存辛酸和淚水。
「我對不起你們母子……當年如果我……」聶懷樓流著淚﹐耿咽得語不成句。
「若你成全了我們母子﹐那不是要辜負另一對母子﹖當初無論你如何選擇﹐都會傷害到另外兩人﹐如果能夠重來﹐相信我母親還是會選擇默默退出。已做過的事沒有必要後悔﹐我母親並不怨你﹐她明白你的痛苦。」不管當年他顧全了哪一方﹐總有另一方會被犧牲﹐既然已是無法更改的往事﹐那也就只能讓它過去﹐再多的自責也換不回已逝的時光。